程楠看他如此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不免愤愤,斟酌片刻,终于把到嘴边的话强自压了回去,叹气道:“景阳你……算了,我过会儿功夫要入宫走一遭,你先去把老头儿安在监管流放一职的卒子们打点好,收拾妥当随我入宫。”
“是。”谈及公事,齐景阳倒是答应得麻利。他再一想,主子口中的“老头儿”毕竟还是人家父亲,行事轻重还得程楠自己拿主意才好,便又俯首道:“家主身威名重,如何谋划,还望大人示下。”
“你觉得呢?”程楠笑而不答,反问道。
齐景阳略有迟疑:“我倒是觉得……苏氏人微言轻,家主不大可能将他放在眼里。先前令王管家找您,或许也只为稍加震慑,应该不会真对个把宵小之辈下手。再者如今时局不安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家主志在朝都城,明目张胆杀灭朱批流放的犯人,恐怕与他一向行事之风不符。”
“不符?他是何种人物,你还尚未领教过呢。”程楠听闻齐景阳回答,嗤笑一声:“我们父子虽然不睦,彼此却还算了解地透彻。他的确没把苏氏小子放在眼里,却也必然会杀苏隽以告诉我谁才是程家做的了主的人。至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杀苏隽,只会把这瓢污水引到我身上,令我焦头烂额岂不更合他心意?早已卸去丞相高职的老父,为毛手毛脚的顽子收拾残局,传出去岂不更好听?”
明明身为父子,居然各自还要如此费尽心机,也是好笑。
程楠远望齐景阳领命步出视野之外,又捋起腕上衣袖,打量向自己迥异于常人的青白肤色,苦笑连连。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当初杀苏古那日,利剑直指那人脖颈,下一瞬便要夺他性命而去的时候,苏古依然不肯改口,重复了一句道:琳琅师妹之死,与我夫人半分关系都没有。我夫人虽然出身西域,但从未曾以毒害人,你若依旧心里有恨,在此一剑了却我性命,尚且还能让我夫妻二人泉下重逢,只是我一对儿女,与此事无半分瓜葛,念在以往兄弟情义,还望程兄剑下留情。
翩然第一佳公子。
这名头曾是苏古名斐朝都时,一些个闲得无聊的达官贵人、少爷小姐们为他取的。程楠亦记得第一面与此人相逢时,是在京郊早已废弃的万灯台:此台原本是佳节时放灯祈福之所,后来渐渐荒芜、隐于荒草。那日,程楠偶然路过此地,下马停歇之际,只听得高阶上有行人慨然而歌、击掌朗笑,自得其乐、拾阶而下,遂起了好奇之心,意欲与之结交。
这独自登台慨叹的行人当然就是苏古。
苏古虽生于烟花繁荣地,心中却长存清淡凉薄意。他手抚七弦为王侯将相而歌,其实却少有趋炎附势、巴结权贵之态,与程楠结交,也并不曾假借丞相之子为自己谋利。
这样一个人,岂会杀死自己亲手带大的小师妹?
程楠虽未说出口,但心中还是信苏古的。之所以那日亲手了结苏古性命,一是以为杀害琳琅性命的西域蛊虫必然是出自苏古之妻手中;二是彼时苏古梗着脖子、拼死维护那西域毒妇的情态实在是惹恼了自己,所以一时怒火攻心,终于把这一剑送了出去。
他又何尝不后悔?
程楠愣怔片刻,缓缓坐回席上去,伸手蒙眼。
掌心慢慢沁了些水渍,很快也就**涸了。
何尝不后悔?昔日纵马调笑江湖、自在畅快的富家公子,如今成了朝中上下忌惮、权势熏天的无常丞相,没人说得清事情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也无人能给他指条明路,更无人给他以慰藉。
是真的老了——那日在西域胡沙中看着鬓角染霜的苏古仆到在自己剑下的时候,程楠才发觉,自己是真的老了——所有他曾有过交集的人,貌似都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只留自己还停在世上,不知为何、不知何为。
我总算还是**了件对得起你的事。程楠蒙着双眼、心中对苏古念道:你那一对儿孽障儿女,我可是都保了下来……你若泉下有知,只求你稍稍看顾下琳琅对你这混账的爱慕之心、好歹在阴间替我照拂她些许吧。
因了这一出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程楠今日居然格外地好说话:他派人去宫中问询时,皇帝把他的人都拿一句“明日早朝再议”敷衍回来的时候,程楠标志性的冷笑居然没露出来,反而只无所谓似的摆了摆手,就此揭过、真的安安分分等皇帝明日早朝再议自己遇刺之事。
把一边跟随的齐景阳也看得一头雾水。
然而程家权倾朝野,再者程楠又是皇帝舅舅,怎么着刘璞也要给他三分薄面,今日十万分不耐烦地将程家来人糊弄出宫,实在是因为他已焦头烂额、再无力应对程楠这边一大堆的麻烦——至于宫中出了什么岔子,倒是与程家也脱不了**系:太后今早险些滑胎身亡了。
长寿宫悄悄领太医去看,谁知这太医是个贪生怕死的主儿,皇帝还未动他一根毫毛、只稍加斥责,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吐了个**净:居然是有人在太后饮食里投了药,才迫使胎气动荡的。
刘璞心头烦躁,在地上转了两圈,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案;
乍听此事,他是真的希望太后腹中孽子滑胎,谁知这个遭天杀的医官嘴虽然不严、医术却还尚可,居然把母子二人都救了回来,平白给皇帝添了堵。而这块给皇帝添堵的大石头还并不安分,细细想来,太后饭食中下的药就是专供滑胎所用,反推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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