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又觉得那种一个人同时爱好几个的情形也是情有可原。他是个对情爱没什么经验的青年,在很多方面仍然一派天真,几乎难以声色俱厉地痛批任何事物。想象中,他觉得这么做可行,便会不假思索地让步,以为他自己所求不多、谦和礼让,别人也会同他一般,如此便一团和美。
对他这种孩子式的思维,李沉舟除了疼惜地亲吻他之外,想不出更好的回应。如果陶百窗活着这种假设,还是不要多去想了罢——再如何想都是棘手,天知道最后的结局又会是什么!他这辈子,也就在打拳上稍有天分,其余皆是乱麻样的糟糕,人情上尤为如此。他没有面面俱到的本事,除了对人好外没什么别的技巧,尤其是对身边的人好,谁在身边、在眼前便对谁好——所谓怜取眼前人麽。
而且还是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李沉舟把兆秋息紧揽着,于初冬的夜里感到人世的火暖。愈是年岁上涨历经风浪,愈是爱怜这样老实温柔的孩子——陶二也很温柔,却因为当年自己的豪情万丈而忽略了,如今又有个温柔的落到怀里,便不想再错过。甚至对兆秋息要更加疼爱:他跟陶二都是一般性子,一般柔顺,一般和软;而好孩子还多着一样懵懂,陶二毕竟心里有着计较,好孩子却是纯白一片,是自己带他下水,把他着了色的。
过几日医马的来过,在“好孩子”身上身下拍摸一通,左一句马长得好,右一句那一下挨得没事,末了可以寻匹母马来配种——驹子小了点,但也能干那事儿了!兆秋息递了佣金把人往外送,心道既然驹子小,还是忍一忍,随便拉匹母马来配种的事,怎听怎别扭。总之做不来,回头还是用食物安抚安抚。等度过这个冬天,再慢慢地觅个漂亮的小母马,要能配得上小驹子的,彼此也情投意合,然后再行那配种之事。届时少不得得提前把大青驴牵走,嗯,顶号早早地另搭个棚子,马一个驴一个,眼不见心不痒,对大家都好。又往槽里添上几个胡萝卜,轻刷“好孩子”的鬃毛,手指碰着那个项下的铃铛,“铃铃”的脆响。听到铃声,那端的大青驴难得晃着脑袋望过来,一下被“好孩子”发现,挣着缰绳要过去亲热。脸伸得老长,口鼻轮番掀动,早把那一下挨踢忘到脑后,对着大青驴轻吁起来。
“兆哥哥,来看我排戏——师哥新教的,等冬至要上大茶馆唱围鼓呢!”身后头,小妮子拖着水袖走过来,胳膊一划绕出一圈圈的螺涡,“日本人的飞机隔三差五来轰炸,一有警报围鼓就取消,我的都被取消好几次了!真讨厌!”
兆秋息安顿好“好孩子”,转身揽着小妮子往前走,“定个天上云多有雨雪的日子,日本人的飞机就不过来了。”瞅见水袖拖到地上,脏了一角,捡在手里掸掸。柳横波由他替自己抓着长袖,小手伸过来,隔着水袖握住他兆哥哥的手——凡是院里的人,大家的手都比他大,比他温暖,比他有筋骨。兆秋息性情温和,习惯顺水推舟,每每柳横波娇言娇语地靠上来,使唤他做这做那,他总是难以拒绝。小妮子又整日以幼小自居,贪图跟所有人做肢体上的亲近,他见兆秋息人长得俊秀又好说话,便大喇喇兆哥哥长兆哥哥短地,没事叫上几声,趁机差兆秋息为自己做些事,又趁机贴着兆秋息,把人的手摸上两把。对来自他人的爱护谦让,小妮子是从不嫌多的;从自家师哥到李大哥到兆哥哥,翻着花样地撒娇扮痴,就是瞅准了每个人都关照他、都好脾气。屈寒山的去世让他受到了某种打击,冥冥中他仿佛觉出,老先生对他是好的。老先生没了,对他好的人就少了一个,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悲从中来,要从嗓眼里挤出点呜咽了。然而日子并没有变得难过,屈寒山的离去带来的影响并无波及到小妮子身上,每日里他仍是好吃好喝好玩耍地,偶尔想起老先生,心里咯噔一下,过不多会儿又忘记了。学新戏和唱围鼓的事提上日程之后,胸中的悲伤是日渐一日的稀薄,老先生被定格成一个可靠而远去的形象,同波动不定的现世越来越分离。
兆秋息搀着小妮子进到西屋,秦楼月坐在屋里给琴调弦,对面坐着李沉舟。一见兆秋息来了,李沉舟拍拍身旁的座位,“来,好孩子坐这里!”然后小妮子就第一百零一次地撅嘴抗议,“我也是好孩子来着——李大哥从来不叫我好孩子!”气鼓鼓地甩着水袖,要去霸占兆秋息的位置。被秦楼月一把拉住,“阿柳要排戏——唱词都记得不错了?”小妮子便嘟囔,“唱词可难记!为什么师哥要选这一出戏教我?——越剧改了腔,估计没人喜欢!”
“什么越剧改了腔?”李沉舟问着,取来四方靠垫,一定要兆秋息垫在屁股下,“这样暖和——”又把好孩子的手两厢握着。若是可能,他甚至想让兆秋息坐自己腿上,由自己抱着他——可惜好孩子怕羞,定不肯这么做,加上屋里有人在,更不会答应了。
秦楼月微笑道:“越剧《蝴蝶梦》,多少年没见到人唱,爱他唱词写得好,这次教给阿柳……我自己对调门记得不准,阿柳跟得更偏,索性改动几处,当半个京戏唱。大家听得耳顺就好,那天都是票友,图个热闹高兴。”
“蝴蝶梦?”李沉舟楞了一息,“庄周戏妻麽——是很多年没人唱过了……约略记得唱词有点意思。”
兆秋息好奇了,“什么唱词好成这样?话说庄周留下个寡妇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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