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俱灭。
那场景非但不血腥可怖,反而显得如梦似幻,萤火虫般的光点闪闪烁烁,随即一个一个熄灭,在这明灭光点中,竟然真的有一缕游丝般的魂魄在大荒之中飘飘荡荡,慢慢升高,又缓缓下坠,摇摇晃晃,最后落在了凡间。
之后的场景不断晃动,一会儿是树林,一会儿是湖边,一会儿是市井,后来又是道观,却都不十分清晰,只到了最后,虽然视线依旧不甚清晰,却可看见重山叠嶂,满目苍翠中一片屋舍,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正在院子里练剑,他练的十分卖力,额上渗出细细汗水。
一举一动,尽可见日后是何等风姿。
那是拂光。
再睁眼,头上明晃晃的淡金色帷帐,偏过头,离恨海在窗外兀自翻涌,便知是回到了枕梧宫。
风阑见他醒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便开始絮絮叨叨,总也不过是那几句话,听得人耳朵都磨出茧子来还兀自不觉。
“瞧你,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下次再这样,可没有管你。”
见他不答,又自顾自的道:“不过也好,这样一来,你总算可以消停一阵子,不要总想着往下界跑了。”
流商微微起身,便又是一阵元神撕裂的疼痛,他靠在软枕上,默默的听了风阑念了半天的经,终于攒足了气力,打断了他的话。
“拂光怎么样了?”
他目光平淡,却连眼珠都不曾转一转,就那么看着风阑,等着他说话。
风阑踟蹰半晌,低下头小声的道:“你,节哀。”
之后好像是怕流商理解不了,索性一股气把所有话说完“夜羽死后,那个空间随即崩塌,被人发现的时候,你和拂光都躺在地上,你虽然晕了过去,但好歹还有一口气,但拂光……‘弑神’那种东西你也是知道的,神仙被那么捅了一剑都难逃一死,何况他一个凡人,我们到时,他的魂魄,已经散了。”
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沉寂之后,流商突然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周身没有一处不是疼的,他却好像疼的不是自己一般,笑够了之后方才擦擦眼角,狠狠的道:“节什么哀!他死了,我不会把他救活?ròu_tǐ没了,我替他造一个,魂灵散了,我为他补全,我中意的人,谁也别想夺走!”
这说的狂妄无比,但从他口中出来就是另一回事,是以风阑听了顿时大惊“你疯了!凡人生死自有天数,就算你是神尊,逆天改命也必遭天谴,何况他魂魄已散,就算你想要救他,也根本是不可能的。”
流商无比平静的等他说完,然后轻描淡写的道“我要地骨。”
风阑现在是真的觉得他疯了,为了一个凡人,竟然起了这样的念头。
地骨埋在不周山下,依地脉灵气而生,蕴藏着无比强大而又神秘的力量,但也因为太过邪气,惑乱人心酿成惨剧,被封于不周山下,只有历代天君方才能够进出不周山结界,接触到地骨。
地骨受地脉灵气滋养,与人族气息想通,所以若要用来复活死人,倒并非不可能。
但别说这东西能否为凡人修补魂魄尚不可知,便是可以,他也不会让流商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样的事,因此他大声地道:“不行!动用地骨必用禁术,这禁术对自身修为反噬极大,你被煞魂钉穿肩而过,没有魂飞魄散已经是万幸,如今元神大损,若要强行催动地骨,必定连自己都保不住,我绝对不会答应。”
流商看着他,眼睛漆黑如寒潭,他一字一句的道:“你若不给,我便只好自己去取,只是到时不周山会发生何等惨祸就不可知,你知道我的,这样的事情,我并非做不出来。”
“你真是疯了!”
风阑被他的不管不顾激怒,登时站起身来,便要甩袖离开。
却被流商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死死攥住了袖角“我求你。”
他撑着伤闹了这么一大通,此时已经要支持不住,但还是攥着那一片袖子不肯开,自手上传来阵阵难以抑制的颤抖。
“不能再晚了。”
风阑浑身一颤,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床上的人其实已经伤的起不来身,否则一定要和他动手,但此时他脸色苍白,越发显得眼眸漆黑,那样看着他,倔强又脆弱。
他从没见过流商这般样子,即便是重白死时,他去和人拼命,也绝不肯露出这样的仓皇可怜。
更罔论求人。
从小到大,他一直喜欢以小舅舅的身份自居,每次被流商欺负,也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不去同他计较,流商犯了错,要被他姐姐姐夫责罚的时候,也总是他挺身而出挡在他身前。
他拿流商,从来是没有办法。
枕梧宫偏殿的寒冰床上,拂光的脸色近乎透明的白,双眸紧闭,依稀是温柔眉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流商在他身侧坐下,手指沿着那清峻线条一点点勾画,脸上带着些微笑意。
“从前没有发现,细看起来,你和他,倒真有几分相像。”
但是再像又能如何,拂光究竟不是重白,他也不会将他当做重白对待,流商的手指在他的眼睛停住,那双眼睛如高山静湖,永远都是淡然幽远的样子。
“我才不管你与他有何瓜葛,能遇着你,已经很好了。”
说着说着忽然又笑了,眼底闪着细碎光芒。
“你就是修为太差,还说是我师尊呢,真不嫌丢人。”
明明是自言自语,语气却温柔无比,仿佛真的在同谁说着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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