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仲礼既是当年监中的同僚,同时也是章贵妃的胞弟,章家一脉满门流放南岭,但他没有被发配到一起,而是跟我们去了西边。后来分开之后,他在南岭只找到了一位幸存的姨娘……”
他顿了顿,没有说这位姨娘为了谋生已经沦落风尘,而章仲礼因为一下遭逢前途和家道中落的两大挫折性情大变,无视lún_lǐ和这位姨娘搅在一起的荒唐事。
谁去劝章仲礼都是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说他男根都没有了,再荒唐又能怎样。
刘芸草劝过一次也听过这说辞,觉得他是在怨恨挽之牵连了他,并且这种感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散去,之后他再也没说,可兄弟间的情分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渐行渐远。
章仲礼的糊涂让刘芸草不敢指责,只觉得痛心。
他回过神来跳过了那一段,叹了口气说:“那时兆西正好大型水利,要开挖运河,仲礼本来就是水道上的行家,那位姨娘又有位在河道衙门上任职的相好,仲礼入那位大人门下,改头换面做了个不见踪影的锦囊师爷。”
“之后运河修成,大人高升,他因为那些功劳被赏了些钱,办了一只船队,开始在河道上辅佐漕运,人从来不露面,但银子赚了不少。我们作案花费的钱财,都是他自掏的腰包。”
“眼下他也在京城,上次与我通信时,他还在清凉寺中借宿,这阵子因为饶临闭城,暂时没有联络。”
“而王桥和刘诘互换了名字,王诘籍籍无名,伪造籍贯和路帖,混入宫中成了倒夜香的杂役太监,眼下住在宫中的监栏院。”
“刘乔就不用我多说了,你们应该都不陌生,住在任阳丰南巷中。”
李意阑有些震惊地抬起眼睛,没想到任阳案中疯掉的刘乔,竟然就是白骨案的一名主谋。
而十六日他就已经传信到任阳,命县令在三天之内将疯掉的刘乔和重伤未醒的罗六子送到饶临,然而今天都二十了,刘乔和罗六子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这发展没法让李意阑不忧心,因为既然刘乔是主谋,那他就一定有逃避刑审的动机,到了今天还没抵达,很有可能是路上就逃了。
李意阑搓了下手指头,无端感觉任务平添一件,他有点想笑,但还是压住了情绪:“刘乔我有印象,是风筝案里的那个枋线手,那杜海铮呢?这么多年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临到要报复的时候他却自尽了,这有点说不通啊。”
“没什么说不通的,”刘芸草略微讥讽地笑道,“世上受过委屈和打压的人,无外乎是分成这三种。”
“第一种,是口口声声念着无可奈何、我能有什么办法,伤心低沉一段时间之后,忘掉前尘重新开始。第二种,是既没办法又放不下,只能日日夜夜折磨自己,最后仇没能报,自己也没活好。第三种就是剑走偏锋,被仇恨所蒙蔽,除了报复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海铮是第一种,而我们是第三种。”
“他过得不错,遇到了一位不嫌弃他的寡妇,家中还有个儿子,他觉得上天带他不薄,一心只想在山间当个猎户。”
“因此对于我们的理念,他无法苟同,他不愿意加入,又觉得对不起我们,自己过得闷闷不乐。而在我们看来,他已与我们离心悖德,口角之间说了些……唯恐他会泄密的重话,几次相聚都不欢而散。”
“然而我们谁也没想到,海铮还是那么刚烈,别后不久我们就接到了他家中递来的死讯,说他在雨后上山,踩空了松动的山石,从山路上意外跌下去了。”
“……但在他头七那天,我去看过信中那段山路,通行无阻,没见着坍塌的痕迹。”
刘芸草捂着脸,语气仍然平静得不像话:“海铮在说谎,但用意我们都明白,他是怕我们纠缠不休,最终会将他的家人牵扯进来,所以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这一生都不会背叛挽之和我们。”
李意阑心头发沉,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吕川和自己。
所谓周氏兄弟空守信,汉家兄弟不相容,酒逢知己有多幸运,兄弟反目就有多痛。
刘芸草的陈述里饱含着一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意味,知辛脑中一时也只有这句评判,他侧过头来本来准备看李意阑是什么感想,谁知道目光一转才发现那人竟然在走神,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伤感。
知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当着犯人的面心不在焉有损威严,他就伸手过去,拍了拍李意阑搁在腿上的手背。
两人的手都不暖,但比较起来竟然是知辛这个健全人的凉意更甚。
李意阑被皮肤上突生的寒气激回神,还来得及看见知辛正在悄悄撤回的手,食指侧面有颗豆大的水泡,涨红发亮,明显是到了该被挑破的时候。
于是李意阑的思路一下就被带出来了,他特别自然而然地在心里叮嘱自己,晚上睡前之前要记得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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