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失去了共同的至亲,竟头一次消除了与生俱来的隔阂,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其实裴姐姐打来电话的时候,裴先生已经去世近半个月了。他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形下,突发的脑出血。往常他们父子三不五时就会通话问候,偏偏这段时间裴非忙碌于汇报演出,忽略了其他,全没注意这久久未曾联络的异常情况。
裴姐姐说:“那天他都好好的,什么都好好的。早上去植物园晨练,还跳舞跳得满头大汗。到了中午,忽然嚷着有什么东西辣眼睛,问我们是不是炒了辣椒。后来突然的,就……其实他平时什么病都没有,就是血压有点高。谁能想到呢……”
裴先生的骨灰,被暂时寄放在殡仪馆,按照风俗,将在一年后下葬。裴非终究是没有见到爸爸最后一面。
追悼会和遗体火化不通知裴非,是裴太太的意思。家中的亲戚朋友,大多不知道裴非的存在。裴太太不想在葬礼之上,突然蹦出个私生子,破坏了她苦苦支撑起来的“夫妻和乐”的美满景象。她是好面子的人,即便打碎了牙齿,也定是吞进肚子里,脸上还要挂着笑。
对此,裴姐姐不无愧疚地解释说:“妈妈生性好胜,半点不肯示弱与人。有什么错处,彼此体谅吧。话说回来,人死如灯灭。爸爸不在了,咱们能记得他,感念他的恩情,再者按着他的意愿好好生活下去,别让他有遗憾,也就够了。”
裴非从得悉了裴先生的死讯的那一刻起,一直沉默。对于裴太太的所作所为,没有指责也没有争辩。
骨灰寄存处一派的空旷、肃穆。裴姐姐带着我们,穿过一排一排高达屋顶的架子,在其中一个昏暗刻板的格子里,找到了裴先生。那一尊做工精细的骨灰盒,如今居于其间的,或许只有一捧不甘的魂魄,或许他记挂着远在他乡的儿子,久久不舍离去。
裴非轻轻抚摸着裴先生亲切微笑着的照片,喃喃地说:“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冷冰冰的一张黑白相片了呢……”话没说完,忽然皱了皱眉头,紧抿着嘴唇,将头调转向一边。他说过,就算是哭,也不让我看见。
裴先生走得突然,并没留下任何遗嘱。裴太太虽然对裴非母子心怀芥蒂,也还是颇识大体的留下了一笔钱给裴非。数目不算多,但也足够他轻松的读完大学,再从容地找个工作了。至于裴非原本居住的房子,是登记在他妈妈名下的,对此裴太太也权做不知,任由他自行处置。
我们在杭州逗留了几天,我帮着他办理委托手续,准备把房子卖掉。裴非打定主意,再不回杭州了。这个有着人间天堂美誉的城市,如今在他眼中,只有满目的凄凉与感伤。
整理家中旧物,足足花费了三天时间。满屋子不起眼的小物件,细思量下,都满载着近二十年的温暖回忆。裴非拿起这个看看,捧住那个摸摸,恍恍惚惚的,每一样都难以割舍。可是,能带走的又有多少呢。
我劝裴非说:“爱的东西,不一定要留在身边才叫做拥有。比方说,你爱晴天,爱绿色,爱大海,爱巧克力冰淇淋,爱枪花乐队,这一切也并不是属于你的。只有经历,才是你自己的。”
裴非沉默着,许久,轻点了下头。面对着室内的一片狼藉,突然无限懊恼地说:“我刚考上大学那年,他来送我。在学校正门口,他非要和我拍照留念。我嫌那太傻太土了,就没同意。报到的时候,他见人就炫耀说,他儿子是浙江省的专业课第一名。让我觉得丢脸死了,还数落了他。他也没生气,就傻乐傻乐地帮我忙活。等他回去的时候,上飞机前给我打电话,说一个学期都见不到面了什么的,后来竟然还偷偷地哭了。你说那时我干嘛要那样对他呢!”
又一阵沉默之后,他接着回忆道:“那年夏天他来北京的时候,总想去爬长城。我嫌天热,不肯去。他到现在还没登过长城呢,再没机会了……从小到大,他总觉得我是最好的,是天才,还到处跟人家说,‘奥运吉祥物真难看,还没我儿子设计得好呢’。他那么信任我,我却从没做出一丝一毫的成绩来给他看。”
面对愧疚难耐的裴非,我无能为力。只有紧紧地把他拥在怀里,轻吻他的额头。他言语哽咽:“过年的时候,我跟他说要实习,计分数的。他也不懂,就很认真地说,没事没事功课要紧,爸不在乎。后来他送我的时候,我都过了安检了,他还一直一直站在围栏外头,就是不肯走。我他妈的怎么就没心呢!”
那一瞬间,我也想到了我的爸爸。在他活着的时候,我以为生命无比漫长,从没想到要去珍惜他。如果早知道死亡那么快就会到来,我一定用所有的时间陪伴在他的身边,把所有的爱和感谢,用言语明明白白地说给他听。
那天夜里,月色惨淡。我们两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并排趴在空洞窗口,望着楼下璀璨的车流灯海,默默喝酒出神。裴非第一次对我讲起了他心中的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的记忆,模模糊糊,可以追溯到四五岁。
那时他还和妈妈生活在一起。而爸爸总是很忙,每周只有两三天可以回家。爸妈一见面就是没完没了地争吵,甚至大打出手。作为小孩子的他,只有无可奈何地旁观,看妈妈歇斯底里地哭闹撒泼,看爸爸抓扯着头发,将脸孔深深地埋下去,一支接一支不住地抽烟。
即便爸爸不在的时候,奶奶也会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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