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他说。
多年之后,当我回忆起那晚发生的事,总要安慰自己,“活着,才是最幸运的。”在所有人的身份都被剥夺后,能让你存活下来的,只有运气。努力在这里无济于事。
三天后,我决定再去找卡尔一次。夜晚我依旧偷偷溜到门口,却被完全没睡的阿列克谢拦了下来。
“你疯了?”他压低声音吼道,“到不了铁网你就会死!”
我执意要出去,并对他的话深表怀疑。于是他将营房的门拉开一条缝,伸出一只手,几乎是手探出去的瞬间,枪声从远处呼啸而过。
阿列克谢收回手,抬起下巴示意我这不可行。
“我那天明明——”
“必须是阿尔布莱希特执勤时才可以。”他让我坐到床边,详细和我说明,“我们很熟,他和卡尔也很熟,一周只有一次,而且必须趁着我们营房的看守去抽烟的时候。”
“大概能有多长时间?”
“最多半个小时。”阿列克谢说,“我会和他抽上几根拖延时间。”
“为什么阿尔布莱希特和你们——”
“他以前是足球运动员,那些英国战俘几乎都会踢球,阿尔布莱希特和他们玩得很好。”
“下次……你还会帮我吗?我还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儿人人都想要服务,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再拿身体交易了,伯努瓦。”
如果他不再索要我的身体,我的食物和安全该如何保障?我没有任何生存技能,只能依靠出卖自尊和身体换取相对特殊的待遇——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很多刚来到这里的年轻囚犯都曾是我的男孩。他们也像你一样,担惊受怕,眼神里流露出忧虑,那是一种愿意为了活着出卖一切的眼神。一旦他们有所暗示,我就会扔给他们面包,盛给他们菜汤里的硬货。有人愿意回报我,有人不愿意。但我从没有强求过他们。那些愿意委于身下的人大都活了很久……这里的规矩你不陌生,即使不通过我,他们也能找到方法活下去。”
这是阿列克谢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也是最后一次,之后我们只能在劳动组的忙碌和疲惫中简单交流几句。但我想,他不是个坏人。我甚至认为,这间营房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坏到骨子里。他们是因为环境才变成这样,也许卡尔也是如此。
我还看到小男孩殴打他年迈的父亲,因为后者没有为他铺好床,而他是受宠于营房负责人的“男孩”。如果这些人没有被关在这里,只是作为普通外国人相遇,会有怎样的际遇呢?
这些问题在我脑中模糊,我再也不愿用它们拷问我的余生。
我开始在劳动的时候认真工作,只盼着周日下午阿列克谢能再带我离开这里,去到那片草坡旁,让我再看看卡尔。
我从来没觉得一周的时间这样短过,那天周日,九月初,我们又来到了临时足球场。球场上的年轻人还在做着热身运动,我特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用一把生锈的剪刀剪掉了长及肩膀的头发。
我在人群里寻找着卡尔的身影。但是他并不在那里,阿尔布莱希特穿着球衣准备上场,球赛快要开始了,但是卡尔没有出现。巨大的空虚感袭来,我抓着胸口的衣服,慢慢坐到草地上。他是在躲避我吗?果真如他说的那样,他不想再见到我了吗?
“我去和他们踢一场。”阿列克谢挽起袖子,对我示意,“等我一会儿。”
我点点头,看着他走向人群。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空气里有潮湿泥土的味道。观众很少,附近的居民也没有来看热闹。我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草地上,心不在焉地看他们奔跑,传球。观众席只有我一个人和零星几个囚犯。
一滴雨水落在手背上,我抬起头,视线却突然被一片黑暗笼罩了——一件外套忽然落在我头上。我取下外套诧异地回过头,卡尔站在我身边,只穿了一件背心。
我刚想站起来,卡尔却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吗,艾拉。”
艾拉。
听到这个名字时我差点哭出来。卡尔他终于叫了我的名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象他的声音,他呼唤我名字的样子。但是童年他稚嫩的嗓音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闭上眼只能看到那个六岁的小男孩。直到我收到他的照片,我还是不敢相信,他已经长这么大了。
“卡尔,我……”我这时才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心跳得厉害,腿也使不上力气。
“我给你寄了很多信,你都没有回复我……”我说,声音在发颤,“你是不是……”
“我也是。”卡尔说,“但是你也没有回复我。”
我深感震惊,“我没有……”
“我没有告诉你我要参军。直到我在军队里安顿下来,才鼓起勇气给你写了一封信,但是你没有回复我。我以为你在生气,于是又写了很多很多封,军队条件艰苦,我抓空就给你写信,但那些信就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艾拉,你在责怪我吗?”
卡尔给我写了很多信,但是我一封都没有收到。
“因为那时,我已经离开了巴黎。我在阿尔萨斯居无定所。不敢告诉你,直到我在一个朋友那里安顿,才到邮局给你写了信,寄到孤儿院原来的地址。”
卡尔没有说话。他用沉默溶解着我们之间的误会。他寄到巴黎的信,和我寄到伦敦的信,它们送到了两个没有当事人的信筒里。而这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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