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无人应声,雪溪又问了一遍,林中窸窸窣窣,草丛分开,游出一条数尺长的蛇来。蛇身青碧,额间一点朱红,尤为良驯。青蛇不敢近前,在数丈外屈曲旋走片刻,低头吐出一片白石,随后头点不止,似是哀求。
白琰上前去查看,青蛇不禁瑟缩,似是极怕,不由笑道:“这畜/生倒有几分眼色。”说着又看了眼石片,忽然噫了声,用一方帕子卷起来拿到其他人面前:“此物看起来倒不像是普通凡间之物。”
雪溪不大精通此道,默然不语,陈意婵看了片刻:“这是玉晶壶遗屑,盛物千年不坏,我师叔用来盛漱月浆,小时候我曾看过,除此外并无用处。”又拈起那碎片道:“不知是哪家遗落人间,竟拘了魂魄在内,如此阴冷倒是奇怪。”
荀光儒道:“且将那魂魄放出来一问便知。”他取来一爵酒簌簌淋在碎片上,好似如汤沃雪,那碎片随之解为水,满地荫湿中一道魂魄忽悠悠立起,“多谢列位仙人搭救。”
☆、第二十七回
这魂魄是个着褐衣的中年男子,自言姓陈,家中行七,因自幼家贫,过继与族中伯父,随之学了一身驯蛇弄蛇的本事。青蛇原是他驯养之物,因年长身大,遂放归山林。数年后陈七郎上山觅蛇,遇见青蛇已长数丈长,身躯巨重,行如疾风,禽鸟不敢做声。
陈七郎起初骇极,后认出青蛇,轻呼其名,又以手触其额,青蛇则以身绕陈七郎,额首相蹭,亲昵如旧日。一人一蛇相聚许久,陈七郎再三催促,青蛇才恋恋而去。又过数年,陈七郎自觉年衰岁暮,回归故里时经过青蛇所在山中,一时心有所感,入林呼其名,未几只见草木中分,游出一条数尺长的青蛇,以头触其手,额上红点宛然。
陈七郎大奇,试呼其名,果然是青蛇。青蛇缘旧主手臂而上攀至颈间,交首吐舌,缠恋许久,垂头吐出一块寸许大小的玲珑白石,透明如晶,内里隐隐似有水。他不知是何物,因是青蛇带来,便藏于囊中随身携带。
回到家中,陈七郎以多年积蓄买田葺屋,忙时耕种,闲时便与青蛇嬉戏。如此过了几年,一日陈七郎被旧友邀约赴宴,归家不久便一病不起,数度请了郎中来也看不出究竟是何种病症,只觉胸膈间冷如冰雪,坚如铁石,尔后渐渐僵卧不起,不过一月便去了。
只是咽下了喉间一口气,本以为就要见牛头马面,游一趟黄泉奈何,若是按乡野说法,保不住还能在望乡台回一回头,看看亲人旧友,也不知自己这么去了,那蛇又该怎么办。
陈七郎浑浑噩噩想了又想,等到渐渐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既不在黄泉,也不在人间,身遭似有水流不断,眼前隐隐,半天才隔着水晶似的朦胧壁障看出前面那片青色原来是青蛇。
即便活了又死了一遭,陈七郎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壁障内水流淙淙,舒服得紧,模模糊糊看得出外面天光风景变幻,却什么都听不见。他不知自己要被困在这里多久,也不知青蛇究竟要带他去哪儿。初时他还有心思算计时日,但不久那胸膈间的冷硬之感又来,便一日比一日地糊涂了。直至今日迎头一杯酒浇下,好似醍醐灌顶,呼喇喇睁眼便是人间。
陈七郎将这一番来龙去脉说来,白琰赞道:“虽是畜生,但恋恋有故,又跋涉救主,义气不亚于人。”又道:“qín_shòu难得有灵,你旧主既已脱困,恩情报过,从此两清。日后当仔细修行,勿扰他人,以犯天谴。”青蛇垂头,似是领教,又望陈七郎良久,方才蜿蜒而去。
陈七郎竚立望了良久,魂魄无泪,却也潸然,又向白琰几人深深下拜:“多谢仙人指点。”
雪溪合什作揖,“檀越心愿了结,当及时往生,此处有经文一卷,愿为檀越辟路。”
送别陈七郎,也到天色渐明之时,四山边白光泄露,山下城中隐隐已有人声。秦露饮与荀光儒收拾好各色物事,叶孤鸿道:“陈七郎之事有疑,不如往他家处探一探。”
白琰笑道:“我正有此意,他不过一凡人,魂魄中竟然带有如此阴冷之意,只怕死因并不寻常。”
陈意婵奇道:“也不知那壶装过什么,闻着略有些熟,却想不起来。”
秦露饮一笑:“是三青浆,又叫换骨汤,入道前用过,怎么忘了。”
陈意婵哎呀一声:“我竟忘记了,难怪那青蛇短短几年便能入道,想必是吃了沾在壶上浆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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