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有又不曾有的人生啊……
风寄娘那缕湿发别回耳后,转身离去,路边树下少年模样的一叶静立在那,僧衣斗笠,他的目光中仍然满是悲悯。
“阿姊。”
“阿弟。”
一叶从袖中取了一把匕首,双手奉上,道:“阿姊,因我之故,你一生更改,直至惨死。你未曾对我有过半句怨言,今日我们了却故仇旧怨。”
风寄娘接过匕首,看了半会,手一松,锋利的匕首落下泥中,没至刀柄,回头看了眼村头的喧嚣热闹,笑道:“阿弟,已过千秋百载,是对是错都已湮灭,是好是坏都已不能重来。连这小小村落都已化土无踪。 阿弟,我的怨恨不甘差不多已经忘尽了。”
“阿姊,你现在非人非鬼,非生非死,你真的不怨吗?”一叶垂眸,“你心中所怨,唯我身上之血才能洗尽。”
风寄娘除下鞋袜,生前她家中清贫,又年幼,连双草鞋都无,赤着脚漫山遍野乱跑。她提着鞋,冰凉的泥浆钻进趾缝,地上有纠缠连绵的草根。
她从来没有这般释然:“阿弟,求不得便不求。山高万仞,海阔千里,等我看尽人世奇秀,说不得就能知晓将去何处。”
一叶双目中的悲悯多出一点的困惑不解。
“再说,阿弟,我怎会杀你呢,”风寄娘回头柔声道,“阿弟是佛子,因善而生,错的并非阿弟。”
一叶不动,站在细雨中如山中石佛。
小小村落水洗墨迹一般消褪去,风寄娘看着越来越浅淡的一叶,问道:“你是一叶还是求不得?”
一叶不答,双手合什还以佛礼,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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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落斑驳消失,露出徐府的一砖一墙,风寄娘看雷刹坐在正堂石阶上等候,青灯在他身前没头苍蝇似得团团乱转,许是听到声响,又许是察觉到异处,雷刹抬眸向她看过来。
“郎君久候了。”风寄娘笑道。
雷刹出乎意料地报以一笑,松了一口气。
二人见对方身上无恙,也不多说关切私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雷刹又道:“正堂里空无一物,倒是左侧角落有一道院门。”
风寄娘随他过去,角落果然有一道暗门,拿青灯一照,现出隐隐咒符来,遂冲雷刹点了点头。
雷刹推门前道:“寄娘,再折一只纸鹤。”
风寄娘点香折鹤,纸鹤扇翅悄然飞出了徐府。雷刹敲了敲暗门旁的一块石砖,轻轻一推,只听嘎哒一声,暗门往一边嗄啦啦移去,里面似有火光飞舞,伴着风声尖啸。
二人也不做耽搁,一过暗门,双双惊得失了颜色。
一个巨大的法阵镌刻地上,阵中万鬼攒动,化作流星似得鬼火困在阵中嚎叫乱舞。那些将死的生魂并非无知,魂飞魄散后留下的怨气将此凝成炼狱,因阵法不得逃脱,又生阴邪恶意,反成阵中傀儡,将各个生魂一一摄来与己同沦。
暗门一开,阵中万鬼见有生魂踏入,扑天盖地的阴煞之气袭卷而来,摧万物,碎千山。雷刹身影一动,将风寄娘护在了身下,刹那间只感四肢百骸如进油锅又入冰窖,全身皮肉割裂出百千道的伤口,血气翻腾从喉中急涌而出。
风寄娘大惊,一手急抛青灯,青灯浮在半空,照亮了方寸之地,一手翻过雷刹,摁在他后背,厉声道:“毗沙门天你为佛家护法天尊,栖于鬼子之肤,得他功德,焉能不助一臂之力?”
雷刹咽回一口血,一阵巨痛忽得将他整个吞噬,似有刀刃由内至外,慢慢将他切割开来,借着残留的一点力气扭头看去,他的背上现出一把流光溢彩的宝伞来,风寄娘咬着牙,双手紧握伞柄,猛得将慧伞抽出来,再一把塞进雷刹手中。
“雷刹,接毗沙门天慧伞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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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石出(二十)
毗沙门天又云多闻天, 一手执慧伞, 一手握宝鼠,既善财又佑武运, 军中常祭天王旗祈胜。
雷刹耳中雷响,头痛欲裂,浑噩间接过宝伞, 全身皮肉寸寸断开, 又被寸寸接回,毁天灭地的剧痛中将宝伞撑开。一时金光大盛,千万金线从伞面旋闪出去, 金光所至之处,如同摧枯拉朽一般。
漫天的怨气纷纷哀嚎逃蹿,摄魂阵间阴气如大湖之中的旋涡,龙吸水似得将在万千怨魂吸回阵中, 阵底仿佛与九狱连通,吞吐着挣扎扭曲的怨气。
一只珠光宝气的金毛鼠从雷刹的肩头冒出来,口中衔着一枚铜钱, 飞也似得往阵中冲过去,将那枚铜钱扔进了旋涡之中。阵中阴气聚了又散, 旋涡像是被巨力搅动,旋涡越缩越小, 汹涌翻滚间忽得趋向平静,那些怨魂被隐入阵中地底。阵下阴潮暗涌,阵上一片详和。
雷刹与风寄娘看到对面高台上, 支着高与屋齐的连枝灯架,点着无数枝儿臂粗的牛油蜡烛。徐知命一身青衫背手而立,清隽洒脱,飘然如仙。他身边的小笔吏阿戌,轻抿着唇,心虚垂下了双眸,避开雷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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