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王府上下每一个都压抑着几乎溢出的喜意,哪怕他们个个都想大摆宴席弹冠相庆,此时装也要装出哀凄来。
雷刹到时,瑜王妃李氏与母亲李夫人正双双在佛堂前礼佛,一慰亡灵,二祈安顺,三祈……李夫人更是份外虔诚,唇角的那点笑意差点无所遁形,她想起李家奉养的那些道士为李氏批的命:王妃命格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贵不可言,确实贵不可言啊!
李夫人在佛前深深一拜,还不忘细细叮嘱李氏。
李氏还恍然如梦。姜准半死不活地被姜决带回,牙关紧咬,滴水不进,药汤羹食都是撬开牙齿,拿竹管生生灌进去的。
她只当姜准离死不远,自己怕要守着瑜王府当寡妇,今后要与醇王的孺人小杨氏往来为伴,细究,她还不如小杨氏呢,小杨氏好歹还有一个儿子依靠,虽然天雷过后,小皇孙病病焉焉的。
若是效仿醇王妃殷氏,她又吃不得远游之苦。
或孝满后改嫁,或建一个道观清修,养些面首……这倒不失为一上策。
李氏一面守着姜准,一面盘算着退路,时不时拿手帕擦擦眼泪,装出伤心欲绝的模样。谁知姜准竟醒了,醒后浑浑沌沌,目光呆滞,既识不得人也说不得话,倒似傻了一般。李氏这下真的伤心欲绝了。
承平帝儿子死得七七八八,再也不嫌姜准这个嫡子面貌,自己都病得不轻,还不忘命医、僧、道来医诊驱邪。
眼见姜准日复一日不见半点好转,李氏都已绝望,谁知那一夜她遣了侍婢守着姜准。忆起姜准虽又好色又无德,行事蛮横无礼,待她这个王妃倒没什么不好。她争强好胜与他顶撞吵嘴,姜准虽气得暴跳如雷口出恶言,也未曾与她动手,拿着一些死物出了气,转脸又忘个干净,拿些俗物哄她,如今他憨憨傻傻躺在那,也是可怜可悲。
再想想自己今后,膝下无儿无女,丈夫又痴又傻,寻常人家大不了一拍两散,偏偏又是皇家媳。若姜准真个死了,倒还有可为之处……偏她又下不了毒手,暗地弄死姜准……
李氏越想越是伤心,埋头在那痛哭,哭得两眼红肿泪眼朦胧,姜准不知怎醒了,看她的眼神清明透彻。
这下否极泰来,宫中赏赐流水似得进了瑜王府,帝后这些时日满耳都是坏事,得了这一喜事,夫妻二人都振作了不少。
李家的心思比李氏要活络,他们立马想到了千万种的可能。家中道士对李氏的那名似真还假的批命又浮现在李家心间。
莫非无德无才令皇家蒙羞的瑜王姜准才是天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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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石出(二十七完结)
雷刹踏进瑜王府的偏院, 小院清雅摆放精致, 长年青绿的花木掩映着一池清水,水中游鱼摆尾。他看偏院簇新, 应是为姜准养病特意辟出新置。
黄衣小侍领着雷刹进了正屋,绕过一架六迭屏风,又拉开层层纬缦, 姜准倚在一张软榻上, 背靠青金二色隐囊,身上盖着裘毯,正对着窗棂出神, 屋中不曾点香,只摆了盘佛手香柑借些清香。
“你们先退下。”姜准头也不回,挥退左右侍从。
一众侍从鱼贯而出,重又合纬缦, 掩上房门,守在院内外。不大的帐中只剩雷刹与姜准二人。
“副帅请坐。”姜准回过头,伸手示意。
雷刹微眯起双目, 姜准瘦了许多,虽然还是面圆肚凸, 那种蠢钝感尽皆消去,反隐隐透出一种雍容沉稳。眼前的这个人, 目光隐有些哀伤,显得那般克制那般清然,他这般随意地靠在那, 都带着说不出的风雅。
这个人,不是姜准。
“九王!”
姜准,不,应是姜凌,他勉强一笑,道:“雷副帅别后无恙。”
雷刹面色一紧,问道:“徐知命也没死?”
姜凌一滞,垂下双眸,言语满是苦涩,道:“我也不知。”他醒后被困祻姜准躯壳之中,能听外面人言,自己却不能动弹。
“九王可还记得那日之事?”雷刹又问。
姜凌依旧摇头:“副帅怕要失望,我那时半昏半醒,只知被徐……”他本想说徐师,想起徐知命所做的种种,这声徐师怎也说不出口,“偶有清醒时,只知有漫天电闪,其余再无知觉。”
雷刹并不是十分相信,言语就带点嘲讽:“这般说来,九王是一无所知?”
姜凌支撑着软榻,笨拙起身,肃声道:“不是,那日还有一人。”
雷刹脱口而出:“六子?”那个隐在不良司中东宫小侍,身份败露后,他藏进了朱申的府宅中,然后,再不见行踪。他如一只趴在墙角的守宫,一不小心就会将它忽略,一旦遇袭,立刻退尾逃生,等得风波再起,他又从角落蹿出来及时送上一刀。
六子才是徐知命信赖之人,如朱申,流于表,如阿弃,一个弃字,从头至尾便是一个弃子,再如萧孺人身边的阿卯,以死赴命,有去无回,端得是天衣无缝,也只六子诈死脱身。
雷刹没有错过姜凌脸上的一丝一毫变化:“徐知命这些年来为九王布下命局,九王从无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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