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男人身旁时,她溜着眼珠子撩他一眼,看见他冷得像从冰窖里出来的那张脸后,立刻扯开脚步往保安身后奔跑。
男人打开后备箱,保安帮着柳千树将行李箱搬下来。
就在这时,一段中规中矩的电话铃响起。奶茶店里的老板和爸爸都用这样的默认铃声,似乎是中年男人的标配。
柳千树以为是保安的电话响了,刚提醒了一句:“大叔,你手机在响。”
结果,倚在驾驶座旁的男人接起了电话,沉默一瞬后,目光掠过柳千树的脸庞,对着电话那头,低声说道:“哦,被当坏人了。”
* *
未进家门,柳千树便听到从屋子里传来的锅碗瓢盆打碎的声音。她在墙根处立住,行李倚在一旁,将目光放远,环顾了一圈路牙枯死的野草。
柳谨川放学回家,身边走着隔壁家的胖小虎。小虎手上拿着一根很大的彩虹棒棒糖,正使尽吃奶的力气要把糖掰做两半。
小虎的个头很大,相比瘦小的柳谨川,就像一座怎么都移不开的大山。谨川今年三年级,在学校有一些关系较好的同学,但和胖小虎,却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好哥俩。
柳谨川和姐姐柳千树性格迥异,内向的性情反倒在男孩身上表现得更多一些,而柳千树却是活泼外向的那一个。
远远地看见姐姐,柳谨川握住小虎胖胖的胳膊,说道:“不用了虎哥,我姐回来了。”
胖小虎抬起头来,黑红的脸上泛起光彩,冲着柳千树挥手喊道:“姐姐,你回来啦!”
柳千树笑着点了点头,招呼谨川近前来。
胖小虎则拐进旁边乌黑的巷子,回了家。
柳谨川脖子上的红领巾已经变了样儿,出门前还是整洁的一条,结果回家来就变成一把酸菜了。柳千树笑着替他将红领巾摘下来,拿在鼻子下嗅了嗅,故意皱起眉头:“真臭!”
谨川的小脸蛋被冻得通红,看着姐姐故伎重演,却没有了以往的欢乐:“----姐姐,你……真的要辍学?”
“嗯。”
柳谨川明亮的眼眸子倏地暗下来,他瞧向地面,小小的脑袋低垂着,一撮头发在风中颤了颤,只听他咕哝着声音问道:“那你难过吗?”
“不难过。我可以赚钱养家啦,往后你要买什么,姐姐都给你买。”
柳千树笑着,捏捏弟弟的脸颊,柳谨川却并不为以后可以要什么有什么感到高兴。
“等我们有了钱,你再继续回去上学。”他说,嘟着嘴巴,一颗眼泪猝不及防地掉向了灰暗的水泥地面。
柳千树蹲下身,将他冻得发紫的手藏到掌心里,揩去他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好,等有钱了呀,姐姐再回去上学。走,回去洗手,准备做作业了。”
“嗯!”
屋子里砸东西的声音已经停歇良久,战争停了。
柳千树一手拉着行李,一手牵着弟弟往家走。
宴景然坐在沙发上,盛气凌人地看着茶几上的茶具。看到儿女双双进来,她立马冷着语调说道:“谨川,去做作业;千树,把地收拾了。”
地上全是砸得稀巴烂的陶瓷碗,柳千树让柳谨川绕道上楼,自己则蹲下身去收拾。
她看着那些一块大一块小的碎片,不知为何,仿佛望见了人的脚底踩在这些细碎如针的瓦片之上鲜血淋漓的场景。
就在她将一个碗的碎片完整地找到之后,从楼梯口突然传来一个沉重沧桑的声音:“阿树,别捡,爸爸等等收拾。 ”
“没事,爸。”
“你们两个,少演这些苦情戏。”宴景然的揶揄和讽刺像南方冬日的寒冷一样,阴嗖嗖地灌满了整座房子。
柳毅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充血的眼睛里满是疲惫。他走到那些碎渣旁,拉着柳千树站起来,拉到沙发边上坐下,开口说道:“我们打算离婚。”
柳千树垂眸看着沾在指尖上的碎渣儿,点了点头:“离了好。”
“离了,你得归我。”宴景然接住她毫无感情的视线,一字一句道。
“弟弟呢?”
“弟弟……归我。”柳毅重重地说,布满老茧的手握住女儿的手腕,苍老的眼里几乎落了泪,“爸爸对不起你。”
“怎么跟了我就是对不起她……”宴景然腾地从沙发上立起来,“我这几年白供她吃白供她穿了?跟了我她好歹衣食无忧,跟了你她只能有了上顿没下顿,可怜自己的老父亲啊,在厂子里混成个什么样子呢!结果一口饭钱都挣不到!……”
宴景然声情并茂,还不忘手舞足蹈。她说着,往前迈了一大步。柳千树不甘示弱地立到她面前,个头高过母亲五公分,足够她居高临下了。
“你说够没有?”
“反了你了!”
柳千树心里冒火,和母亲狠厉地对峙着。柳毅拉了拉她的胳膊,将她重新拉回到沙发上,一字一顿,带着为父的威严:“和你妈道歉。”
柳毅考虑的,是柳千树暂时还没想到的。
往后,母女二人要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不敢保证宴景然会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出点出格的事----骂她,甚至打她,他必须让千树学会忍气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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