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液池里养了父皇从西域重金买下的一尾曼珠鱼,还天天用最贵重的食饵供养着。要是让父皇知道这少年在这里乱掏掏,还不砍了他的脑袋。
可惜这回少年没这么客气了,灰眸一眯,杀气顿显,直接将宋挽之丢到水池里。
“你!”我去!
而好死不死,在宋挽之于池中挣扎着想站起身来的时候,正好一屁股将那尾游过来的倒霉曼珠鱼压压压压压死了……她闭上眼睛想想,看来要掉脑袋的人是她了……
那时的宋挽之,算是她这辈子的人生巅峰了。当时她只有六岁,母妃还有哥哥都在世,她还算是个比较得宠的公主。
因为那次的落水,宋挽之得了风寒。先皇大怒,要将那个少年杖毙。
礼部尚书并没有拦着,只是一个劲儿的谢罪。最终还是宋挽之求母妃让父皇饶了那少年,她自己又一边费尽心思拖着病躯到父皇寝宫用苦肉计,才成功让那少年留在她身边做侍卫。
毕竟把鱼压死的是她,不争气得风寒的也是她自己,怨不得别人。
当时的宋挽之尚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懂什么是人间疾苦。只是看这少年太惨了,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应该像她一样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便想将他留在身边,让他也整天开开心心的。即使这想法现在想来非常幼稚。
“尘世离人,顾盼浮沉。要不你就叫世离吧?”宋仁之哼着鼻子道。
“哥!”世离世离,什么鬼寓意!
宋挽之白了自己这毒舌的亲哥哥还是在生她的气,不喜欢她找的这个莫名其妙的侍卫。
“夫子今天教我们,‘浮世浊浊,独守明心。’要不你就叫世明好不好?”
世明世明,一世长明。宋挽之笑着看向那精瘦的少年,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等我们帮你找到了你的亲人,到时候你就可以知道你真正的名字了。”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无喜无悲,只是轻轻点了点脑袋。仿佛他叫什么,和主人给买来的狗取个名字没什么区别。
后来宋挽之才知道,世明根本不是礼部尚书的家仆,而是礼部尚书家里头从小豢养的死士。
那日礼部尚书将一个玉雕成的小哨子塞到宋挽之手里,告诉她这个哨子就像北夷人驯马一样,她可以用这个哨子驯世明做任何事。
而当晚宋挽之就当着世明的面,用板凳将这哨子砸碎了。
那时世明的表情,额,一言难尽吧。但世明并没有告诉宋挽之砸碎死士的哨子意味着什么,宋挽之只是单纯的以为世明从此就可以自由了。
然而世明初来宋挽之身边的那几年真的非常拘谨,又让人哭笑不得。
宋挽之让世明吃菜,他真的只抓绿油油的菜吃。宋仁之在餐桌旁看着世明黑乎乎的小手,服气了……
宋挽之看天色晚了,刚和世明说可以睡觉了,当时她和世明还在御花园,他居然真的可以做到在初春的泥地里“噗通”一声倒地就睡。宋挽之看着世明泥糊糊的后脑勺,也服气了……
母妃让尚服局的人给世明做身衣裳,他居然说身上这件衣服穿了三年还没破,不用新的。关键他还是一点不带客气正正经经说的那种。母妃看着世明全是补丁的袖口,最终也服气了……
宋挽之晚上睡觉的时候,世明就会偷偷跑到她门口坐着睡觉,差点把守夜的宫女吓个半死。
宋挽之问他为什么,他就委屈巴巴的说了个“冷”,宋挽之便让嬷嬷给他的卧房加了炭火。
结果他第二次就坐在宋挽之的房梁上睡觉,差点把早上睁眼的宋挽之吓个半死。宋挽之问他,他就又委屈巴巴的说了个“黑”字。宋挽之无奈摸了摸太阳穴,便让嬷嬷给他的卧房再加了些蜡烛。
第三次,他直接就暗搓搓背靠着宋挽之的床沿,抱剑坐在地下睡了。
看着世明即使睡着也会紧蹙的眉头,宋挽之想着或许他从小受过太多苦,没有什么安全感,便也最终也放弃了挣扎,让嬷嬷在她的床旁安排了一个小榻。
世明功夫很好,而且听力与视力也非常人能比,他悄悄溜进宋挽之的寝殿里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宋挽之也怕这宫中的流言蜚语会对世明不利,所以她未曾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因此就连嬷嬷也不知道宋挽之这床边的小榻是用来干什么的,只有宋挽之知道。这也成了宋挽之与世明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当然,那时的宋挽之还没得不能睡,一睡就会死的怪病。
宋挽之以为她与世明的小日子会一直这样开开心心的过下去,直到有一天,她亲自用匕首,当着世明的面、当着父皇与所有皇子的面,在左臂划开三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而最后一刀,她选择挑断自己的手筋。
当时所有人都说悦宁公主疯了,可宋挽之自己心里清楚她究竟在做什么。
但当时她看到世明那双浅灰色的眸子沉得吓人。那眼里有委屈、有愤怒、有绝望,还有……恨。
他终究还是恨了她。
*
“喂,喂,喂,赶紧醒醒!”
迷蒙间,宋挽之感觉有人在扇她巴掌,赶紧猛地睁开眼睛。
她……梦到初与世明相遇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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