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两年了吧。”
黑洛弥微微一惊。
——他不会认错的,那是……厄西的声音。
他绕到“鸟笼”的另一端,果然看到了那个人。刚才黑洛弥就感觉第三层结界中央的空白位置像是有人生活的痕迹,没想到真是如此。
和之前记忆中看到的一样,此时的厄西是魔族形态,他穿着单薄的白色衣袍,盘腿坐在铺着厚厚白色绒毯的地上, 银色的长发自肩头垂落,一直迤逦到地面,如瀑般披散开来。在他身后, 有人正用金色的梳子将那些散开的头发仔细梳理, 间或用小巧的剪刀把分叉的发梢给剪去,动作细致而温柔。
“具体来说,是一年零三百三十天。”那个人温和的回应道。
“居然都这么久了……”厄西幽幽叹了口气,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迷茫。听到身后传来的头发修剪声, 他微微垂下眼睫。
“直接帮我全剪了吧。”厄西突然说, “剪成短发,和你一样。”
身后之人的动作立刻顿了一下。
“为什么?”那个人问,“这样留着其实很好看,全剪去太可惜了。”
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厄西的音调瞬间高了起来。
“好看?”他的声音甚至有几分尖锐, “让谁看?你吗?黑洛弥,你是把我当成关起来的金丝雀了吗?!”
“对不起。”黑发青年立刻道歉,听得出他十分紧张,“厄西,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多想。”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空气沉默得近乎沉重。
良久,终于有人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份压抑的沉默。
“我不想在我难得清醒的时候,再和你争吵。”厄西说,“我就问你一句话——黑洛弥,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再给我一点时间,厄西。”黑发青年避重就轻地说,他重新梳理起那人漂亮的银色长发,动作轻缓而温柔,“你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了,一切都在慢慢好转,不是吗?再过一阵子,你就能恢复正常了,我保证。”
“正常?”银发魔族凉凉一笑,“什么叫做正常?不再陷入记忆混乱,不再对你大喊大叫,不再求着让你杀了我——你是不是认为,这就是‘正常’了?”
那个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用手捋起一缕银发,依照厄西所希望的那样,用剪刀轻轻将它剪断。
“不正常的人是你,黑洛弥。”厄西沉声道,“再这样拖下去,根本毫无意义。”
“咔嚓”一声,一缕被剪断的银发掉落到白色绒毯上。
“你还活着,这就是意义。”
厄西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抬起手臂,出神地看着紧扣在手腕上的灰色链环,以及链环上系着的银白色锁链。
“活着吗……”他喃喃低语着,不知是说给对方的听的,还是单纯的在自言自语,“我已经不是为自己而活了,而是在为你而活。这一次和以前的99次其实也没什么差别,甚至还更糟糕——我连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都没有了。”
过了很久很久,身后才再度响起剪发的声音。那个人的手依然很稳,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连声音都是无懈可击的平静。
“随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主意。”黑发圣子说,“我会让你活下去的,谁都不能再夺走你的生命,无论是我,还是你——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厄西。”
银发魔族没有再说话。
他蜷起膝盖,双臂抱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那一小片白毯地面,表情空白得像一张白纸。直到那个人终于帮他剪完了头发,并把散落的碎发全部清理完毕,厄西才像回过神一样,凝滞的血眸重新恢复了几分光泽。
“这样可以吗?”那个人绕到他面前,从储物戒指中掏出一面银镜,照给厄西看。
这是厄西第一次看到自己剪短发的样子,还是觉得有点新鲜的。但这种新奇感只持续了片刻,就被一种无言的心酸和沉重的抑郁所笼罩——他看到,镜子中的人面色苍白,神情憔悴,他的眼眸暗淡无光,不再有年少意气风发时的神采,眉宇间也早没了往昔的傲气和锐气,哪怕是舒展眉头,也显得心事重重,死气沉沉。
——才仅仅过去两年。
不,还不到两年,他就已经变成了这种毫无生气的样子。充盈在这里的神圣之息已渐渐开始洗去他的天赋技能,就算有朝一日他能活着离开,也根本无法再返回魔族,毕竟失去了力量后,树敌颇多的他完全没有自保之力,除了黑洛弥这里,他根本无处可去。
而且在世人眼中,他两年前就已经“死”了,根本没有人会想来找他,很久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在这个世界上,知道他还活着的,唯有黑洛弥一人而已。
他最想逃离的人,最终反而可能是唯一能收留他的人,这是……多么的讽刺和悲哀啊。
厄西怔怔地盯着那面镜子,良久,他才缓缓移开了视线。
“黑洛弥,”他突然问,“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枚水晶挂坠吗?”
黑发青年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当然记得。”他说,“那是你在我二十岁生日时,送给我的礼物。”
“下次你来的时候,能把它带来吗?”厄西仰头看着他,“我突然很想看看。”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收起镜子,把圣子白袍高高的立领扯开,从脖子上摘下一枚冰蓝色的挂坠项链,递到厄西面前。
“你现在就可以看,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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