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尖锐的语声中带着讽刺,“我还以为您也算个正人君子。”
……什么?
“我一直以为,能舍身为国的男人,多少算得个正人君子。今日才知,竟有人一边连自己府里的人命都不顾,一边又要赴前线上沙场……”她气息不足地一顿,强缓了口气,“实则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谈什么保家卫国,可笑!”
字字清晰,红衣一口气吐出了连日来的怨愤。这个人一箭险些要了她的命在先、不予就医在后,方才带她回来的家丁亦是下手极狠。却连罪名都没有,当真把“欺压”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如若凯旋,加官进爵赏赐无数不说,普天之下也要赞你一声英雄。”红衣凛笑着,虚弱的口气不妨碍嘲讽全开,“所以么,谁在乎你在府里是如何‘随心所欲’的,谁在乎有没有人冤死在你手上?你成功了,你说过的话就都是对的,有英雄的光环罩着,你功成名就,身在贱籍的再死成百上千个,也没人在意!”
好像残存的力气全用在了这一席话上,最后几个字在愤慨中说得掷地有声,但话音一落,她就连声咳嗽起来。咳得原本苍白的面颊涨出了红晕,她捂着嘴忍了又忍,刚平复了一点,就又补道了一遍那两个字:“伪善!”
席临川眼中微有波动,带着几分探究,他问她:“这就是你叛国的原因么?”
正打算再斥一句的红衣话语噎住:叛国?
“觉得我草菅人命、觉得将领们手上都难免有府中仆婢的性命,就是你叛国的原因么?”席临川神色定定,说得更清晰了些。
“我怎么叛国了?!”红衣听得心惊,脱口反问。
席临川也心里发闷。
上一世的大半事情还没有发生,无法拿出来质问。他又万分清楚那些事都非误会,沉了一沉,道:“聿郸来的那日,你就同他在廊下见了面,说什么了?”
红衣浅怔,想起那事后,只觉得他这不是“多疑”,而是乱安罪名。冷笑中恨意凛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席临川神色愈暗:“我问你说什么了。”
“无功不受禄;告退。”红衣答得很快,而后银牙一咬,森然笑道,“两句话、七个字,公子便觉得我叛国?那公子差去服侍他的人呢,是不是待他走后便要一并杖杀?”
他一时被她的如珠快语堵得续不上话,她便又接口说:“公子也是为他设过宴的。”
他一噎。
红衣虚弱苍白的面容微扬着,有几分让他觉得陌生的傲气。挑衅之意已极尽明显,她与他对视着,不退不让,又续一句,“待他离开,公子自尽谢罪么?!”
席临川猛一击案:“够了!”
房中骤静。
席临川面色阴沉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几经克制还是忍不住一腔怒火。伸手猛一拎她的双肩,红衣被伤口疼得一呼,未及回神,后背已被抵在墙上。
“那你刚才去延禧坊干什么?!”席临川质问道。
……延禧坊?
她思了一思,似乎明白了一些,惊魂未定地声音微微发虚,犹豫着反问:“咱们……在什么坊?”
席临川一滞,纵使恼怒还是答了:“延康坊。”
“那我……”她恍然大悟,顿时没了底气,垂头丧气,“我走错了。”
……啊?!
一直守在外间,静听着房中动静等吩咐的几个家丁都忍不住扭过头来张望了,方才气氛那么冷峻,一派三堂会审、兴师问罪的架势,片刻前更是已动了手。结果……
这被“会审”、被“问罪”的人,突然给了个“走错了”这么滑稽的理由?!
还说得大是诚恳、面有窘迫,一众人面面相觑地哑了半晌,听得房中席临川也明显气息有点不稳,目光在她面上划了又划,一双如墨写就的眉头变得弧度复杂。他看了她好半天,终是难以置信地问她:“你……什么?!”
“迷路了。”红衣颓丧地低头,方才的傲气与愤慨皆被抽净,全然破功。感受着对方的愤怒与自己混乱的心速,她咬着嘴唇,满是怨念,只剩了暗骂自己路痴的份儿。
?
☆、对比
? “迷路了?”席临川蹙眉审视着她,试图寻出些说谎的迹象而未果,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松了一些。
红衣轻一咬嘴唇:“我……之前还没出过府。”
还没出过府、又发烧发得头晕脑胀,所以从医馆出来迷迷糊糊地走反了方向,出了坊门走了好久才觉出不对,再往回走,又走过了头。
她屏息不言,知道席临川对她偏见大得很,一边心里期盼他能信,一边又并不指望着他会信。
僵持了一会儿,席临川终是松了手。
肩头一松,红衣抬手捂了胸口,顾不得席临川还在身边,侧身扶住近旁的书架,连咳数声,直咳得头晕。
许久之后才安静下来,呼吸沉重地又缓了好一会儿,再度转过身看向他。
视线初一触,他便先避了开来,面色阴沉:“回房去!”
.
红衣是扶着墙一路挪出书房的。席临川的视线穿过半开的窗户看去,夕阳下,她脚下踉踉跄跄的,脊背却始终笔直。好像遥遥的仍能感觉到一股无法磨灭的硬气,他觉得一阵陌生,皱了皱眉,提醒自己不该为她多想什么。
之后安静了一阵子,寻了本兵书来看。隐约听到动静,说红衣没走出多远就晕了过去,这却是用不着他操心的,下人们自然会打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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