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邹忌稍稍闭上眼睛,冰冷而湍急的水流好像一条条无骨的虫,钻进他身体的每一处,无孔不入。
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没有意识。
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
他惶惑地睁开眼睛,对上鬼谷关切的眼神。
他牵起一个稍有些枯涩的笑容,“先生……邹忌的病,似乎真的无药可救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后山一席谈
“这样……”鬼谷也不去深究,只是说,“那便罢了。”他向邹忌微笑,“说不准哪一天成侯自己想通了,这病,便好了。”
“借先生吉言。”邹忌也还以温和的笑容。
他用掌心摩挲着手中制作j-i,ng巧的杯子,啜饮杯中茶水,随即稍稍拧起眉头,一双漂亮的眼睛不自觉地掠向对面的人。
“成侯心有所想吗?”鬼谷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邹忌大大方方地放下杯子,笑道,“只是没有想到,先生竟然喜欢这样香气浓郁的茶。”他打量着鬼谷,又摇摇头,“邹忌总觉得……先生应该会比较喜欢清茶。”
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柔和的眉眼,笑意淡而浅,却不让人有疏离之感,可不正是一杯浑然天成的清茶?
鬼谷想了想,“是吗?……”他爱惜的目光一件件抚过桌上的茶具,“在下若无这样芬芳的茶相伴,便总觉得人生无趣呢……”
邹忌却不期然地开口,“先生不是亦有墨先生相伴吗?”
“成侯说得极是。”鬼谷自知,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必要对邹忌隐瞒,思及墨翟,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温柔,“若说起来,遇到他,终究便可算得是我这一生之中最好的一件事。”
“真叫人羡慕呢……”邹忌并非假意,语气里满是憧憬,“若是邹忌亦能有这样一个知音人,那便好了……”
鬼谷回答,“世间事都各有所定,或许来日,成侯亦会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
“先生亦信命定吗?”邹忌问。
“起先却是不信的。”
“哦?”邹忌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不由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鬼谷的表情中倒真有了几分认命的意味,“后来,便不得不信了。”
邹忌没说话,却若有所思。隔了好半天,才淡淡地叹息,“邹忌待人,素无诚意,想必命中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鬼谷怔住,他突然想到,自己遇见墨翟时,便已隐居近百年。
墨翟看到的,是鬼谷,是不问世事的鬼谷,是那个清润如水,飘渺如云的人。而不是孙武,不是杀伐决断的吴国上卿,不是弑杀兄长老师,满手鲜血的罪人。
鬼谷从未想过要对墨翟隐瞒什么,或许有时也会有意无意地将过去的事情讲给他听。可那终究如同水中望月,对墨翟而言,都只不过是一些久远的故事。
可是,若他看到了呢?若有朝一日,他真的看到了那个过去的自己,会作何感想?
鬼谷不寒而栗,索性便不再想下去。
他低下头,没有看邹忌,只是凄凉一笑,更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开口,“世间之事大抵如此,有一得,便有一失。”
邹忌凝眸,好像在思考他话中深意,半晌也轻声叹道,“若有机会,邹忌宁愿糊涂一些,卑微一些。”
说者无心,鬼谷却蓦然抬起头,一双温润的眼睛看向邹忌,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渐渐染上表情深处。
“先生怎么了?”邹忌的感觉是出了名的敏锐,即使是如此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能被他立即察觉到。
“没什么。”鬼谷的眼睛依然平静,“只是觉得,若我的另一个弟子也能像邹忌先生一样,说不定,他便会少受很多的苦。”
“另一个弟子?”邹忌猜测着,“庞涓吗?”
“正是。”鬼谷说,“若他也能如成侯一般,凡事不要太执着,他的路……会好走很多。”
邹忌看了看天色,已然薄暮,“说起来,若庞涓已经离去的话……先生可否带我见见令缃呢?”
鬼谷也想起邹忌此来究竟所为何事,不由歉意地笑了笑,“倒是在下考虑不周了,还请成侯见谅。”
邹忌摆摆手,“先生何出此言?邹忌与先生相谈甚欢,亦是此时才想起正事。”两人随即共同起身,向山前走去。
小屋里已经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一个修长的影子投落墙上。墨翟在一旁笑眯眯地拍着一个少年的脑袋,好像与他相谈甚欢。
鬼谷做手势示意邹忌止步,低声道,“成侯且稍待,庞涓应该立即便要下山了。”邹忌摇摇头,用口型告诉他无妨。
趁这个空当,邹忌倒有了机会,细细地端详起这位敌国的将军来。
他和鬼谷所站的地方离庞涓不算太远,只是因为隐蔽,所以才未被察觉。微暗的天色里对方姣好的眉目清晰可辨。美貌较之邹忌本人也不遑多让,只是轮廓更为柔美j-i,ng致,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若不经意,恐怕会将其错认为女子。
庞涓有双极漂亮的眼睛,眸光流转之间便可勾魂摄魄。奇怪的是,这样的一双眼睛,看人时却不带半分的媚,只有五分清冷,两分孤傲,三分漠然。
鬼谷没有说谎,不一会儿工夫,庞涓便带着那个乖巧的少年一同下山去了。邹忌也终于有机会,踏入了那间燃着温暖光晕的小屋。
温文的青年正执着一卷书,一行一行认真读着,身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仿佛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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