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临走之时,那个曾经的苏护卫交给他的贺礼。
原本他也觉得折雪城中唯一的一株红梅,确有几分珍贵的寓意,因此并未放在心上,只随手和其他贺礼放在一处,但此时他望着这满山繁花,很难不生出一丝犹豫来,颇想将这支梅花随便塞在哪个路人手中,以免被萧家看轻。
可当他低眼之时,一缕晚霞恰落在梅瓣之上,仿若一点光火照彻梅骨,霎时间紫府通透,红露欲滴,烁烁欲燃,竟如通灵一般,显出几分夺人心魄的妖异之色来。
江飞梓一个晃神,再回过神来之时,驾车之人已拉住了马,抬头一看,前方车马成行,不远处一座镶嵌在青山绿水中的府邸,正是萧府。
朱漆府门前,一个青衣掌事正拿着纸笔,高声念着:“长舸派,进贡明珠三十对,交露十帐,比目玫瑰佩三十三双……为神君贺喜。”府中下人便来来回回搬运着那些源源不断的贺礼。
“……听说神君大喜之日本是在一个月后,但消息传开后,因往来道贺之人太多,萧府只得早早开了府门纳礼。”船头伸着脖子垂涎欲滴地望着那些宝贝,“江少爷,若非您聘我们护送贺礼至此,我只怕没这开眼界的福气。”
江飞梓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只觉手中梅花越发烫手起来,可惜还来不及扔掉,前方车马已空,车夫立刻驱车上前。
那青衣掌事一眼扫来,江飞梓只得捧着红梅下了马,报上折雪城的名号,任船头点头哈腰地一样样卸下车上的贺礼。
“折雪城,”青衣掌事看也不多看他一眼,仿佛半点不知晓神君如何特意照拂过此地,低眸飞快地在纸上记下,“红玉珊瑚珠六十双,冰簟珊枕二十五只,黄金鱼钥六十对……”他顿了顿,抬眸盯住江飞梓手中的红梅,眸中飞快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江飞梓只得硬着头皮递过去,昂首道:“此乃折雪城中唯一一株红梅,常开不败,乃天降祥瑞,特折之献与神君。”
那人点点头,示意一个下人接了过去,低头又记道:“红梅一支……下一个。”竟是丝毫不将他放在眼中。
这些年来,因神君唯独对折雪城有过庇护之举,江飞梓出身江湖后,但凡知道他出身折雪城之人,无一不对他退让三分,何曾受过此等轻慢?
江飞梓心中登时意气又起,不仅不离去,反几步踏上了台阶,高声道:“我是折雪城少城主江飞梓,特来为神君道贺,劳你传个话。”
那掌事不为所动地瞅他一眼,不卑不亢道:“好。下一个。”
“……”江飞梓闹了个没脸,犹不甘心地咬牙道,“当年叶清臣亲自到折雪城来,也曾和我喝过酒,你告诉他我来了,我不信他不来见我。”
听到此处,下方众人不由难掩羡慕地讶然议论起来,那掌事却依旧只波澜不惊地应了声好。
江飞梓脸色由红转白,到底是成熟了许多,按耐着没有当众发作,转身拂袖而去。
而那瓶红梅,却被下人捧进了珍宝如山的仓库,毫不在意地摆在角落里。
直到夜幕深垂,幽暗无声的萧府库房之中,忽地闪过一抹妖异的红光,只刹那间,那白瓶之中的红梅陡然消失,宝山之上,却多了一个眉目焕映的红衣少年。
他乌眸流转,悄无声息地自金玉堆砌的小山上一跃而下,轻如片梅落在地上,自袖中摸出一枚红丹吞了,在屋中转了一圈,捻了个法诀,自洞开的小窗跃了出去。
明月如霜,初春的夜晚还带着一丝凉意,他趴在房檐上,眯眼望了一圈重叠的院落与屋脊,小心翼翼地避过巡查之人,黑猫一般弯着腰,自檐上蹑足走过……
可惜萧府始终是萧府,他才刚走出库房所在的小院,就听一人厉声喝道:“什么人!”接着便是刀剑齐鸣之声。
他猛地自院墙上翻身而下,来不及辨明方向,一头撞进一个小院,快得似一道夜风席卷而过,在侍卫追来之前,刹那间消失了踪影。
一队巡查侍卫在院中细细搜寻了一番,一无所获,面面相觑之下,只得拢眉离去。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角落中一支梅花动了动,陡然化作人形,倚在墙上舒了口气,正欲起身往前,却忽听人唤道:“孟小楼,是不是你?”
“……”他浑身一震,回过头去,却见一个白衣侍者站在院门前,正不耐烦地拢眉盯着他,“谁许你到处乱走!所有人都等你一个,还不过来?!”
他心中一动,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跟了过去。
那白衣侍者一路带着他在曲折回廊中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另一个灯火通明的院落之中。
此时,院中正整整齐齐地站着十一个人,男女老少,无一不是肃然而立,噤若寒蝉,四面火把之下,竟是十二口露天的锅灶。
一个青衣男子正拿着纸笔坐在屋檐下的桌案前,审视地盯着众人。
白衣侍者领着他走进去,低头道:“聚贤楼,孟小楼。”
红衣少年在众人身后低头站好,不动声色环视一圈,瞧出这是后厨之地,心中稍安。
果不其然,那青衣男子见人到齐,便道:“既然人已齐了,便开始吧。一人一道拿手菜,通过即可留在府中,否则便领了赏走吧。”
红衣少年心头狂跳,暗觉走运,果然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盘深谙神君心意的清蒸素鱼。
谁知端上桌时,那掌事竟说:“不错,可惜味道过于清淡了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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