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煽情,想让大家跟着我流泪,而是生活给我一片苦海,为了海里的生命,我不得不诉说。如果再保持着死一样的寂静,那苦海真就变成死海了。
爷爷突发脑溢血死了,爷爷的死又牵动了留福村的全体留守者。留福村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都是老头、老太太,还有像我这样的初中以下的孩子。尽管爷爷的尸体被火化了,但是,在这片土地上仍然沿袭着棺葬的习俗。装着爷爷骨灰的一口大棺材静静地躺在院子里,刚上初中的哥哥(刘根旺)和正在上小学的我(刘兰叶)披麻戴孝跪在灵柩前不停地哭泣,主持丧礼的王正和老汉大声喊着:“还有没有烧纸的,没有就盖棺了。”随着他一声令下,两个老汉挥动着铁锤将钉子揳进棺材板里,嘣嘣嘣的敲击声撞击着每一颗脆弱的心,我的心都快被震碎了,我哇哇地直哭,泪水奔流直下,仿佛从山腰射下的两股泉水,哥哥也嚎啕大哭,不过,他的哭声不像泉水,更像咆哮的瀑布,站在周围的人经不住我俩的哭声,也都跟着哭起来,顿时,哭声一片。院子里的老榆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巨大的树冠在空中剧烈地摆动,枯黄的树叶哗哗地往下落着,树上的乌鸦发出森人的鸣叫。抬灵柩的架子固定好之后,王正和又一声令下,“起架!”三十二位老汉同时抬起轿杠,亦步亦趋地走向坟地。我和哥哥哭着走在棺材的最前头,在棺材后面还紧跟着一群孱弱的身躯,这就是留守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
殡葬完毕,整个院落充满着凄凉,爷爷的影子仍在我面前晃悠,我不敢朝周围看,我和哥哥都依偎在奶奶(田秀菊)的怀里一直在哭,我抽泣着说:“奶奶,我怕。”哥哥也紧接着说:“奶奶,我也怕。”我感觉奶奶的心跳很缓慢,好像奶奶只是悲伤,不像我们那么害怕,她抹一把脸上的泪花,又搂住我俩说:“不怕,有奶奶在,不怕!等你们爸爸、妈妈打工回来就好了。”
大地冰封,春节将至,爸爸(刘永福)和妈妈(吴彩红)匆忙赶到家,爸爸看到门上贴的白联一下子跪到奶奶面前,他带着哭腔说:“娘,家里怎么了,我爹呢?”奶奶顿时老泪纵横,“儿啊!你爹死了,你咋才回来呢。”她边哭边说,还用两个拳头不停地捶打着爸爸的肩膀。爸爸看她不哭了才敢说话,“娘,我爹死,您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咋不想告诉你,可是,我托人到处打听都没有打听到你们的下落,要不是乡亲们帮忙,你爹都入不了土。”
“唉!都怪我,我们俩打工改了地方,也没有及时告诉家里。”爸爸流着眼泪自责一阵子,就和妈妈一起去上坟了。
在人们的心目中,死人总在给活人让着位置,失去亲人的悲伤再大,毕竟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活人还要好好地活下去。晚饭时分,亲人团聚的喜庆气氛把笼罩在我家的悲伤气氛驱赶得一干二净,全家人的脸上都不时地露出欣悦的笑容。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没有直接到奶奶的床上,平时我和奶奶一个床睡觉,总觉得在奶奶的床上有享不尽的温暖,但是,这一天却感到奶奶的床没那么温暖了,爸爸、妈妈回来后,似乎他们的卧室比奶奶的床铺更有吸引力,我站在爸爸妈妈的卧室门口愣愣地看着他们,又想进去又不敢进去。妈妈温柔地说:“叶子,进来吧,是不是想跟爸爸妈妈一起睡?”我点点头,但我马上又摇摇头否认了。爸爸微笑着说:“还不好意思,今天就跟爸爸妈妈一起睡吧。”我看爸爸、妈妈不停地喊自己过去,就打消了心中的顾虑,守着他们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但是,到上床睡觉的时候我又犹豫了,我感到这张床是那么陌生,似乎也没有奶奶的床铺温暖,我腼腆地说:“我还是去跟奶奶睡吧,我不在她会冷的。”我说罢两步一回头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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