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许俊岭仿佛给妻子说话似的,“把毛巾给我。”
雪菲自从跟他有了房事后,多次流露出要私奔的想法,都被他婉转的回绝了。他觉得这样就很好,其实是不想放掉这个赚钱的营生。再说啦,他不会跟一个腰缠万贯的暴发户老婆去私奔。她给他钱,是因为他要了她的身子。她跟他好,是因为他给了她快乐和享受。
雪菲从上房里取了条新手帕递许俊岭时,电话铃响了。她嘴里囔嚷嘟嘟地又去接电话了。洗罢手脸,他出了灶房正要上二楼去,雪菲喊住他说,“俊岭,老韩叫你去趟山下,给棺材店的钱老板传话,说是再订两付棺材。”
“眼看着过年呀,咋又要订棺材哩,好像韩老板能算到啥时死人哩呢。”许俊岭点了支烟,抽着问雪菲,“哎,你老公是不是阎王爷跟前的催命判官我总觉得他阴气很重。既然能管民工们的生死,倒不如让他们过了年!”
“去你的。”雪菲笑嘻嘻地走到他身边说,“想知道呀黑夜给你说。”说着,在他腰里狠狠拧了一把。
去钱老板棺材店的路上,许俊岭的眼前不时晃动着堂叔百忍佝肩偻背不断咳嗽,以及老石张嘴睁眼僵着的情景。驮矿的毛驴,脖子下的铜铃叮铛、叮铛地回响在黄昏里,赶驴人悠闲却并不缓慢地跟在驴队的后面,思谋着一趟下来所赚的钱数。上次二狗子许愿,说是捂平了百忍叔的事,回来派我运矿。嘿,等我回来,他已跑到丈人家炼金去了。红鱼岭深居大山坳里,挖金的、运矿的、炼金的,却了一条条山沟,喧嚷了山脚的河道,就连棺材店也跟超市一样地热闹。
“听说呀,挖三年矿,工钱不知道挣多少。但每人三万抚恤金,外加一副棺材是肯定的。”
“为啥挖三年矿,就没命了得了要命的病啦,叫啥,尘肺病。”
许俊岭刚踏进钱老板的棺材店,就见烟熏火燎地围着几个烤火人,旁边还放着个铜酒壶和一字儿六个铜酒杯。其中一个脸无血色,瘦骨嶙峋,喉结突出,约莫三十岁出头的汉子,提起酒壶像孩子撒尿似的转个弧线,冒着热气的酒就滴满了杯子。
“喝。”另一位五十上下的男人,穿一件棕色皮夹壳,留一个杂色小平头,端着酒连喝两杯后一咂嘴道,“这狗日的烧酒就是暖胃里。刚才天舍说的恁病就根本治不好。”
“现在科学发达到啥程度了,还有治不好的病哩。笑话嘛,谁不知道你这些当老板的舍不得花钱呀。一个人命价多少钱三万嘛,合同上写的。可要治好恁尘肺病,就须得十万、八万的。”脸无血色的汉子嘬嘬喝了两杯,又满上四杯说,“该你几个喝了。钱老板发了财,这酒是拿瓮装哩。”
“你这张臭嘴啊,真是。”和蔼的棺材店钱老板开了口,“今天有些冷,你几个放开喝,酒算我的。”
“钱老板,”许俊岭蹴在火旁伸手烤着火说,“我韩老板从城里传话,说是预订两副棺材。”
“嗨,韩军伟这老滑头又要送谁上西天呀。”小平头有些五十步笑百步地说。
“喝两盅,暖暖身子骨。”钱老板端了酒递过来,许俊岭接住喝了说,“我要上山了,话可带到啦。两副。”
许俊岭早就怀疑民工们为金钱所诱惑,忽视了自身健康,只是不知道有了病的人,怎么大都死在意外的塌方上。迎面一股冷风刮来,吹得他打个喷嚏,然后就是一阵咳嗽。一口痰还没咯出来,身后火旁有人向他喊,“小伙子,留些神,小心韩军伟把你打发了。”
另一个也接住说,“弄不好,恁小伙子是给自己订棺材哩。”又有人说,“可不,秦岭山里头的二娃,只知道挣钱哩,却不知道自己打洞那天起,就注定要当棺材瓤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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