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们一个接一个颇有秩序的出门,采枝望着她们背影,待人都走完了,缓步走到茶案边沏了杯茶,她把茶捧给我。
采枝的眼睛细长清秀,捧着茶的样子特别像丹顶鹤,在我接过茶时,采枝状似不经意的说了一个名字。
“裴固。”
她说的轻,但咬字十分清楚,说话时眼睛只看茶盏,像极自言自语。
我不晓得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便没有说话。
采枝开始直视我的脸,半晌脸上绽出一个笑,柔声道:“苏姑娘,这是江南茶,能静气安神,喝完茶早些睡,奴婢在边上给您扇凉。”
我问采枝:“你来桓王府多久了?”
采枝伺候我宽衣,将衣服搭上架子,边捋平衣上褶皱边道:“婢子成化二十六年来的王府,如今在府上待了快两年了。”
“那么你可听过杨幸是谁?”
采枝捋着衣裳的手一顿,半晌语气平淡的答:“婢子听说过,她是杨御史的姐姐,六年前嫁给江阴王,曾是名满京都的画师。”
采枝回首望着我,妩媚眉眼婉转一笑,问道:“姑娘想不想听听有关她的事?”
她只是一个小丫鬟,道听途说来的故事,当不得真,我托着下巴望向采枝,道:“你说说,左右睡不着,就当听故事好了。”
她搬了把凳子坐到床边,半靠着床栏歪头问我:“苏姑娘有没有听说过姑山秋猎图?”
“子端先生的传世名画,我曾有缘观瞻,子端运笔水墨已臻化境,那副画又是他收笔之作,想必价值连城,难道今天与画影楼一起烧掉的画里就有这幅?”
采枝仍是歪着头靠着栏杆,声音淡的像水:“画影楼最顶层的钥匙是桓王殿下亲自保管,除了他没人知道楼里究竟有哪些画,婢子也不知道,奴婢提到这幅画是因为,当年消失百年的姑山秋猎图横空出世,没人能判断这幅画究竟是不是子端真迹,沔城的杨幸北上真意馆求学,初到京城的那天,正赶上江阴王派人把姑山秋猎图送到真意馆让当世名家鉴别真假,江阴王有令,若得到的那副画是假,便让人就地烧了,不必再带回王府。
“真意馆是当世最顶尖的画馆,馆中画手分十六等,即使是馆中最低等的画手,亦比民间资质平庸的画师们强上百倍。杨幸当年十九岁,在分等级时,她被排在第六等,距离顶尖有很大一段距离,可是当时谁都没到。这么一个小姑娘,一个普普通通的六等画师,会在鉴别姑山秋猎图时,辩的当世名家们哑口无言。
“老家伙们一致认为那副画是假的,虽然杨幸说得头头是道,但时风敬名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鉴赏画。这幅画在这几百年里,被虫蛀过,被霉染过,沾过泥,带过土,数九寒天里可能是路人的一把柴火,饥寒交迫时抵不过一只馒头。一句话,这画留存今日着实不易。
“杨幸心里可惜,在画要被烧之前执笔临摹了一副,新旧两幅画放在一起时,彻底傻了在场所有人的眼,每个画师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这种独特性刻在骨子里不可磨灭,临摹画作就像临摹字帖,如果想把一个人的字临到与另一个人一模一样,即使是最熟手的师傅,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去下劲琢磨。杨幸可以在一盏茶的功夫摹出子端先生的画作,且摹的分毫不差,最起码说明了她对子端的画,了解到一丝一毫,了解到可怕。
“杨幸保住了子端真迹,这画也成就了杨幸。杨幸因为姑山秋猎图一夜之间名满京师声名大噪。”
☆、第37章
华采说能在杨幸的画里看见美人。
杨幸画的是留白水墨,寡淡黑白间一寸艳色都没有,更不会藏下一个红粉佳人,是时华采十二岁,没人把一个半大孩子的话当回事,华采可以看着画里臆想的美人在房里干坐上半天,俨然画痴。
杨幸在真意馆学画,师承画圣刘一邈,从六等画师进阶为第一等,用了半年的时间,这半年里追求杨幸的贵族子弟数不胜数,华采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华采当年纯情的很,爱好写诗,自诩和杨幸是绝配,每日一封情诗送到真意馆,在这之前,华采压根就没见过杨幸长什么样子。
杨幸一心求学,半年后参加每年一度的当世画师排名大赛,那年的比赛特殊了一些,太后突生雅兴,让承办比赛的官员把赛场挪到宫里,题目也从春日游改成了春日宴。
之前赛场定在郊外,画的是春日山水,这是杨幸最拿手的水墨,如今题目虽然只改了一个字,要下笔的却是花开万千姹紫嫣红的宫廷画,开题半月以来准备的笔墨适不适合再用倒算不上大问题,只是杨幸抵京以来,从来没人见过她画彩绘丹青,一字之差,其中意味相隔不止万水千山。
比赛那日皇子公主们在御花园吃酒猜拳,华采折了一束虞美人坐在秋千上望着天发呆,与周遭噪杂格格不入,杨幸卷上入画的只有一人,在她笔下,华采手里的虞美人,用色比火还艳。
杨幸的丹青里头一遭画了人,除了此画的留存价值较之她以往画作身价倍增以外,还让华采生出许多不该有的想法。
比如席上那么多皇子们她不画偏偏画我,莫不是在暗示她中意我?
华采陷进单相思不可自拔,更加呕心沥血的写诗给杨幸,杨幸却疑惑了,画师天性多情,她是异类,冷的像冰,蓦地回忆起入画的六殿下,莫不是毛还没长齐的那个小娃娃?
大赛后杨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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