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小儿学音,她懵懵懂懂重复。
陆慎笑,忽而低头亲吻她眉心,“阿阮,今天起,你要重新认识我。”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多开,“家里人呢?我母亲,外公,都还好吗?”
他掩藏遗憾,“江女士早已经过世。”
“哪一年?”
“就在你十二岁这年。”
她低低应一声,谈不上伤心失落,仅仅接受事实。垂眼时看清他手中书——《一九九七》,来自大名鼎鼎劉以鬯,正翻到《一九九七》那一篇——井底生活的末日。
阮唯说:“她总归是要走的。”又指一指暗黄色封皮的旧书说,“我也读过这一本。”
陆慎告知她,“你书房可开刘生展馆。”
“比起《一九九七》我更中意《酒徒》。”
他合上书,放在床尾凳另一端,书籍贴着边沿,并不折角,他清晰记得页码。
“《酒徒》有什么好?”
她笑一笑,虚弱无力,“读不懂的才更可爱。如有时间翻《星岛》旧报纸,才知刘生也曾年轻过。”
目光从那本已服帖的《一九九七》封皮上移开,落在他自始至终,温柔微笑的脸庞上。
陆慎,她略皱眉,试图在心中为他挑选一个中文词,精准而直接地将他带入。然而这沉默中的对视,她在他眼里看到的,全然推翻先前印象。
你无法忽略的是他拥有一张儒雅清癯的脸,眉与眼相溶,再添一笔笑,春风拂面也不过如此,更何况他专注、审慎,使人误读了心绪,错认为他眼中的关怀是迷恋,即便他是穷凶极恶杀人狂,在他提刀之前,你仍会问,今晚去哪里吃饭?
她莫名地,感到恐惧,这场景孤独而陌生,一个讲一个听,从来不公平。
但至少她仍清醒,他这一刻的从容与温和一并源自于他对她的全盘掌控。权力,他极度渴望、极度享受。
她尝试着,小心翼翼地撑起上半身,眼睛未离开他的脸。闭塞空间,一强一弱,对峙时刻,任何细微动作都可触发机关。
“七叔,我想借电话。”
“阿阮想要打给谁?”
她咬唇,不敢看他的眼,“至少要告诉外公,我一切都好。”
“江老得知你车祸,当天已中风入院。”陆慎勾了勾唇角,还她一个淡漠笑容,衬衫袖子挽到肘弯处,一身居家的自在闲适,他的手这样好看,手指修长、润泽,从起到落,未见宽大骨节,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刚刚好。有的人剪到见肉,有的人邋遢带灰,唯有他的,干干净净仿佛艺术品,陈列在无人参观的展馆内,一身孤清。
这只手,穿过她眼角视野,将她落下的碎发挽到耳后,轻而缓,并不做多余停留。
她眼底的迷惑,他一览无遗。
他望住她,琥珀色瞳仁被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点亮,这是一场梦,一张谁也无法拒绝的甜美幻影。
阮唯退而求其次,“和阮耀明通话也可以。”
陆慎意外地答应她,找来手机拨通阮耀明电话。
阮唯接过来,电话另一端的声音熟悉又陌生,“醒了?”
人人都问她醒没醒,仿佛她这一生都坠在梦里。
“爸爸……你还好吗?”
“我还好,外面记者太多,在岛上有老七照顾,更适合养病。”
“可是……”
“你听他话,爸爸不会骗你——”电话来传来一句女声,大约是喊他去帮忙,阮耀明当即匆匆挂上电话。
阮唯放下电话,显然失落,“他好像已经交到新女朋友。”
“是妻子。”陆慎解释给她听,“阮先生五年前与黎婉如注册结婚。”
“黎婉如?”
陆慎一顿,“以后你会见到。”
她心中对黎婉如、对陆慎都有一个模糊印象,但都隔着一层雾,看不清也想不明白,索性放弃。
“在想什么?”陆慎问。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习惯性地发呆,放空,但他似乎连一刻的留白也不批准,他必须掌控她、了解她,时时刻刻。
小腹上微微的痒,还有一些细微的痛被掩盖在腿伤之下。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小声疑惑,“肚子上动刀?怎么总是痒痒的。”
他却不答她,等始终走到八点整,他听见钟摆来回,敲响古老覃音。手表与座钟对好时间,分秒不差。
他通知她,“到时间洗漱。”
并不等她回答,他掀开被子,一手扶在她背后,一手穿过膝盖,将她横抱起来,走向浴室。
浴室内设有休息区,他将她放在凳上,伸手要脱她身上浅蓝色睡裙。
她害怕,向后躲。
他勾一勾嘴角,笑一笑说:“还是小孩子?洗澡还需要哄?”
“我自己来。”
“伤口不能沾水,你要怎么自己来?”
“难道没有护工吗?”
“医院被记者堵住,走得匆忙,来不及去请。”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有无数理由去接。
到最后她恼羞成怒,“你根本就是敷衍我!”
“阿阮。”他蹲下*身与她平视,“我们是夫妻,我照顾你有什么不可以?听话,七叔喜欢你干干净净的。”
“是真的吗?”
“这种话我只回答一次,床头抽屉里有结婚证明,你可以慢慢看。”他皱着眉,将裙摆一点一点向上推,渐渐露出她白皙修长的腿、淡蓝色底裤以及平坦的小腹。
两面胯骨之间,有一道黑色纹身,似咒语,横在她原本无暇的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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