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道不记得当年唐樽的神姿气概吗?她难道不知道唐樽即便临死,也还惦记着守关拒敌,保国安民吗?她难道不明白儿子对父亲的崇拜,子承父业的强烈愿望吗?
若不是先帝那阴暗的猜忌、见不得光的手段和之后可笑的弥补、从未消却的忌惮,她又何尝不愿意让唐灵钧延续唐樽的荣耀与愿望。
而今先帝驾崩,那一段旧事湮于尘埃,她的儿子,也再无需束缚翅膀,状作纨绔。
“既然已经立了军功,皇上和殿下都赏识你,就更该沉着稳重。”唐夫人即便内心柔和,面容却还是冷硬的,像是代替唐樽履行严父的职责,叮嘱道:“雁鸣关之险要,此次南苑王入侵时可见一斑。你去了那里,万不可居功自傲、大意轻敌,虽有皇上封赐,却还是该从最底下的兵做起,慢慢磨砺过,熟掌军中大小之事,才堪担当领军大将之责。”
当年的唐樽,便是起于微末,以累累战功成为守将。
唐灵钧神色一肃,道:“儿子遵命!”
唐夫人嗯了一声,想起亡夫唐樽的时候,心绪终究还是有了波动。
唐灵钧看得出唐夫人眼中的怀念,却不肯叫母亲沉溺于旧日哀事,便恢复了稍许旧时的顽劣模样,探头小声问道:“还有,母亲,我若率军击杀铁勒,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什么屁话!”唐夫人一拳就打在他的肩头,“军士们提刀进犯雁鸣关,他就不再是铁勒百姓,或生或死,皆是军中之事。将士沙场杀敌,都是为各自的职责,有什么可介意的?何况我虽是在铁勒遇见你父亲,当年却是流民,来过关内也去过更北边的诸国,算不得是哪国人。只是灵钧——”
“什么?”见到母亲陡然严肃的神色,唐灵钧收起嬉笑。
“不管战事如何,绝不可做屠城之事。不管在哪儿,百姓都是无辜的。”
“儿子记住了!”
端午之日,各家虽备了过节用的粽子雄黄酒,却因为离元靖帝驾崩仅止三月,便格外冷清些。宫中自然不能有什么喜庆的氛围,只是毕竟还是个节日,便聚在一处清清静静的摆了次家宴——傅太后依旧抱恙,却并无太大的影响。婉太皇太妃陪着小皇帝坐在上首,底下各公主王爷们依次而坐,依旧有团员之象。
小皇帝因为信王叔归来而高兴,便多用了些饭菜,晚间就嚷嚷着身子不适,叫管事宫女陪着在殿外散步消食。谁知就这么两柱香功夫的消食,竟叫他原本就羸弱的身子骨染上了风寒。
他自出了娘胎就格外体弱,当年元靖帝命太医搜天下奇药为他培元固本,虽然有所好转,根子却还是不足。这么一病,整个太医院便如临大敌,以院判为首,挑了最得力的御医们,整夜的守在宫里伺候着。为此还惊了傅太后的驾,深更半夜的拖着病体过来探视。
宗室之中几个要紧的人也相继进宫探视,傅太后也将消息传到了泰陵。
晋王本来清清静静的给先帝守着陵,傅太后这专程传信儿过来,他若还是装聋作哑,枉顾皇上龙体,没半分关怀,那就很不妥了。
五月初七的时候,晋王特地入宫问候圣安。
彼时韩玠就在文华阁中处理政务,晌午的时候过去看我小皇帝,跟晋王碰了个正着。
自那年将晋王送出京城后,韩玠虽然随时知道晋王的处境,却一直未曾谋面。如今久别重逢,同样诧异于晋王的变化。
晋王却是镇定的抬手作礼,“皇兄。”
——虽然隔了五六年的时间,却已经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韩玠却已经在青衣卫中声名鹊起,有一回他带着谢璇在谢堤上游走,半路碰见穿着麒麟服的韩玠,韩玠便躬身肃容行礼,口称信王殿下。而如今再相逢,当年的青衣卫却已摇身一变,成了摄政的信王,威势难双,风光无两。
世事机缘之折转,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他虽不能将对韩玠的感激宣之于口,行礼时却格外诚恳用心。
韩玠印象里的晋王还是那个温润的少年,会躲在玄真观的僻静处,将一粒红豆拖在掌心同谢璇剖白心意,也会敏锐的嗅出越王的不怀好意,却束手无策难以化解。五六年之后,面对这身材颀长、容貌已有变化的青年时,韩玠怎么都叫不出一声弟弟,只好道:“晋王也过来了?”
“听说皇上抱恙,特地赶来问安。”晋王原本是打算看完就走了,既然碰见了韩玠,便打算再逗留一会儿。等韩玠对着那四岁的孩子问候完了圣安,又将借病缠着耍赖的小皇帝哄了好半天,才相伴出了宫门。
如今正是晌午,五月的骄阳已有些刺目,护城河上水光粼粼,柳荫下早已有车马过来迎候。
韩玠侧头,恰与晋王对视,“数年未见,一起去喝杯茶?”
“但凭皇兄做主。”晋王正有此意。
沿着朱雀大街而行,出了内城门后走不多久,便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天香阁。这儿的饭菜价钱不贵,分量也不算足,却将每一道都做得格外精致,加之后面带了个清幽的竹园,临街的一面虽然热闹,内里却十分清幽,便成了达官贵人们极爱往来的地方。
两人入得其中,韩玠忽然想起一事,朝跟随在身侧的荣安吩咐道:“派人去禀报王妃,今日晌午我不回府中,叫她不必等我。”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晋王稍稍触动,笑道:“久闻皇兄将王妃宠若至宝,如今看来,传言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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