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却好赌。
世界上再没有比赌博,更能摧毁一个家庭,顾嫣然记事的时候,她母亲已经因为多次的追债,而卷了细软逃走了。父亲白日里不见人影,晚上回来的时候总是烂醉如泥,他不打她,可也不管她。
旁人总劝她父亲,该另寻个妻室,然后生个儿子,传承下手艺,不然这样好的技艺,丢了可惜。可他父亲总是醉醺醺的,一面打着酒嗝,一面含糊着,“好罢,我哪一日手气好了,再攒一攒聘礼。”
顾嫣然后来每每想起她父亲的那句话,便像一个警醒,这世上哪怕是平淡知足的生活,也并不总会等着你,此时有,不定下一时便再难求得了。
她父亲最后实在欠了太多的赌资,被赌场的人追打,最后砍掉了一只手。
从此再也没有翻飞的金银蝴蝶,也没有什么声名远播的珠宝匠,更不必攒什么聘礼,期盼哪一个朴实得力的妇女重新撑起这乱七八糟的家庭,只有一个蜷缩在草堆床板上,呼吸微弱,满身血污臭气的中年男人。
她那时候怕极了,若不是那个男子时不时的呻吟声,她总担心哪一刻父亲便死在了床板上。她还这样小,不知道死亡之后是什么,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恐惧。
渐渐地她父亲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只偶尔睁开眼睛,被她喂一些米水。直到有一日,那一天的阳光很好,那个年轻时曾名声在外的手艺人,突然强撑着坐起来,眼睛里有一些说不出来的神采。
他看着她年幼的,满脸污渍的独生女儿,突然开口,“你去,把我的工具盒子那过来。”
她便这样学会了她父亲的技艺,其实只是一些皮毛,可是千百年来,手艺人的工艺,都只传给家中的男子。在她父亲的尸体被草席裹走,准备仓促下葬时,顾嫣然抱紧了父亲的工具盒子,和几本破破烂烂的手艺书,同她父亲磕头,做最后的告别。
那便是他留给她的所有东西,没有嫁妆,也没有金钱,甚至第二日她就被远方亲戚卖到了戏苑。
可是她觉得这样就很好。
至少她人生里收获的第一份礼物,是做一个继承谋生之计的女孩子。
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那个雪花簪子,也是出自她的手里。三少原本问她首饰在那里打的,顾嫣然只委婉地说可以将要求告诉她,她去寻人。三少只当她是不愿意透露,便给了她一张图纸。
顾嫣然的目光重新投到他手里的那个雪花簪子,真讽刺,她和他的关联,居然建立在另一个女孩子身上。
可这也没有什么,她笑了笑,再大的悲哀和苦痛,只要她愿意,都可以变成一句轻飘飘的,也没有什么。
她抬起头,带了一些怜悯的宽慰,“你已经处理的很好了。”
颜徵楠抬头,看向她,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明明暗暗地闪了闪。
多日里来的自责,不论是合老爷子,还是他父亲,都明里暗里地表示,一切祸端的缘由,其实在他。是他没有把握好尺度,是他在家里耍起铁腕,却没有想过后果。
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每一次回忆里的失误和自负,都像淬了毒的匕首,一次次扎在已经溃烂的皮肤上。
是他让她这样失望,是他让她不愿意再停留。
原来《夜莺》这个故事,并不是说给合雪朝的,而是说给那个在遥远的东方宫殿里,在华丽的装潢和精巧的布局里长大的,颜家三少爷。
故事说了千百遍,可他却还是做了同样的蠢事,甚至更愚蠢残忍一些,他费了心思的,想要将讲那只在枝头上,在阳光下,自在唱歌的夜莺,变成一个上了发条的,水晶质地,镶着珍贵宝石的人造小鸟。
于是她飞走了,就像故事里一样,因为阳光与自由,远比在皇帝的床头,日日为他一个人歌唱,精彩许多。
人总是以为自己把握了一切的真理,然后犯下他们道听途说过许多次的致命错误。
颜徵楠痛苦地低下头,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深处揪起来,让他几乎想要蜷缩起身子,压抑住这种漫长而没有止境的折磨。
他最得力的下属,此刻蹲在他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像要同他共同承担所有难以招架的罪恶感和自我唾弃。
顾嫣然轻声安慰他,“你已经处理的很好了。”
夏夜里的一道闷雷滑过平静的夜空,雪朝从梦里惊醒。
此刻她躺在她父亲的朋友同她寻的,在法国马赛的一间二层公寓里。楼下住着房东一家,楼上便是她的空间。仆人还没有来得及找,于是雪朝白天放下行囊,只能自己将去烧一些热水。
被单已经被房东太太铺得齐整,可她想要洗一个热水澡,将这一个多月的疲倦和奔波洗去了,再好好睡一个好觉。然而浴缸上面有些陈年的污渍,让习惯被丫鬟伺候洗浴的大小姐,一面嫌恶,一面无可奈何地叉腰。
雪朝总不能等找到了合适的女仆,再去洗澡。大小姐第一次拿起刷浴缸的刷子,却不会用,做的辛苦又艰难,好容易大半个浴缸刷得勉强干净了,她已经气喘吁吁,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旁人最爱意淫落魄的富家小姐,觉得她们做不好辛苦的劳力,容易将东西搞得一团糟。其实机械化的劳作有什么难的,难的是被疲惫折磨的神经,和常年随心所欲造就的,薄弱的意志力。
她想站起来,未注意到方才的清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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