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它试图洞察的不是60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在现实际遇中的种种外在困惑,而是他们带着心理记忆和文化积淀在谋求理想过程中的内在创伤。这种创伤不是用一般故事的因果律可以透彻地表达,它必须在错位、反抗、理性与非理性的平衡中得以折射。
为了达到这种心灵的真实性,以适应作家对同时代人生存苦难的独特理解,东西机智地选择了反讽和诙谐的语流。所以,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叙事场景是:为了讨论父亲是否已死亡,母亲竟要求我们全家进行举手表决;当凌辱牛红梅的宁门牙被枪决,牛红梅却用唱歌和朗诵来排遣心中的不快;杨春光为了消除与牛红梅之间的爱情余患,竟选择与妻子进行羽毛球比赛,促成了牛红梅的流产,而且在流产之后,他还邀请一帮朋友为流掉的孩子开追悼会;金大印依靠马艳的三封信,竟然真的完成了作为英雄的角色体验这些看似乖张的细节,实际上以反讽的方式动摇了生活的绝对性,改变了生存的必然性逻辑,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生活的另一种真实场景。母亲要全家人举手,证明父亲的存在与否,是为了更深地表达自己对失去丈夫的恐惧,谋求苦难来临前的心理支撑,所以当她看到只有牛翠柏站在她一起时,她那伤心的泪水已预示着这个家庭将不可避免地走向崩溃。杨春光在自己的计划完成之后,为掩饰阴谋被揭露的尴尬,用一场滑稽的追悼会实则是一个庆祝会来安慰内心的道德谴责,周时也修饰了他作为当代知识分子形象应有的责任与义务,嘲讽的力量不言而喻。金大印在卑微的生活里过了半辈子,他接受的是被人忽略、没有爱与关怀的生存现实,他仅有的生活乐趣就是抓抓小偷,听小偷叫他几声爸爸。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对理想人生的向往与追求,所以当一封读者来信进入他的视野,他便从一种人生价值被肯定的契机中开始了对不平凡生活的打探。所以马艳的三封信在把他推向一种全新生活时,也向我们剖开了更深一层的人性:人的崇高行为与庸常人性永远交织在一起。作为质朴的劳动者,金大印不可能用“英雄”的桂冠稀释掉内在的顽劣。“英雄”只是作者敲开金大印内在人格的一个道具,或者说给金大印的一生涂上了一层幽默的光亮。最具有深刻意义的还在于有关牛红梅参加按摩培训中心的描述,通过反义词的教学与训练,把现实的存在与心灵的存在、虚伪的表象与赤裸的内心、理性秩序与本能要求表达得淋漓尽致,其反讽物欲现实的审美目标非常明确,同时又带着深刻的隐喻功能。
同时,从更广泛的生存背影上,这种叙事还颠覆了我们历来所仰仗的两种思维方式:
一是逻辑,二是道德。从逻辑出发,我们习惯于在事物中寻找因果联系,而对在因果性之外的广阔现实视而不见;从道德出发,我们习惯于对人和事做善恶的判断,而对在善恶彼岸的真实生活懵然无知。关于此点,请参阅周四平小说的智慧,载于天涯1997年6月这种思维方式极大地籍制了作家艺术的能动再创造,也使许多小说无法摆脱现实的拘囿而走向平面化和平庸化。东西聪明就聪明在他敢于挑战这种模式,突破逻辑的制约,在不可能的地方开辟艺术的可能性,使人物在一些似真非真、又像又不像的地方凸现自己的灵魂,剖示自已的人性本质,同时也使叙述获得了艺术特有的灵性。尤其是小说中大量关于“文革”语录的袭用,尽管失去了社会土壤的滋生,显得滑稽而玩世不恭,但它同样证明了历史记忆对人性的潜在规约,反讽和批判的锋芒是显而易见的。
至于道德,这个令人生畏的社会学语汇,在耳光响亮中无疑被暂时地悬置起来。因为在东西看来,无论是牛青松打金大印,还是叫宁门牙强暴自己的姐姐;也无论是杨春光不爱牛红梅,牛翠柏出卖姐姐,都不能用简单的道德来进行评判。尤其是最后有关牛红梅与金大印结婚的那份合同书,不仅把婚姻与责任、条件、交易统统组构在一起,也把苦难、无奈与希望缠绕在一起,远不是道德所能注解的。生存的苦难和人性的悲剧,一旦纳入道德的律令中就显得非常单纯,而实质上,生命的不朽与繁复远远在于道德之外。所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如果对耳光响亮中的人物进行好坏的判析,不仅没有意义,也曲解了小说本身。
不应该忘记的还有语言。这是东西作为一个颇具潜力的作家所拥有的丰厚资产,也是我们看到耳光响亮后觉得异常鲜美的另一个关键所在。遍布在这部小说中的,除了东西极为姻熟的诙谐与反讽之外,还有他对叙述准确性的刻意追求,对小说作为语言艺术的诗性品质的逼近,对小说审美信息的另一种可能性的开发和探索。这从小说的开头就可以看出。在叙述的一开始,作者就让牛翠柏以倒着行走的方式抛开记忆叙事惯用的“多少年之后,当我回想起某年某月”之类的腔调,让故事跟着叙述者以行动而不是想象的方式进入历史。这里,叙述者用他“在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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