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乌云说着就移过去,她先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两只指头搭在他的手腕上,替他号脉。然后她看他的舌苔、眼底。他们靠得很近。他比她高出很多,至少高一个半头,这样她要检查起来就很困难。但她不要他勾腰低头,她就让他这么站着,她自己用力地踮起脚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只手翻动他的眼皮。她检查得很仔细,她的呼吸长久地吹抚着他的脸。他一下子把她搂住了。连庞若飞在窗外都感到一阵激动。他把她紧紧地搂住,她的整个人都靠在他的怀里,头抵在他的下巴上磨蹭着。她的嗓音有些哽噎,很轻,说,没事儿,你没事儿,你结实得像头牛。他说,我没事儿,我是牛。她说,你能抗住的。他说,我能抗住,我当然能抗住。她伸出一双手,环住他的腰,双手在他背后结成一个死结。他在她的死结里一动不动,一点儿也不想挣扎。他们就那么互相搂抱着站在那里,一直站了很久。然后她稍稍松开了他,抬起脸来看着他,说,郭政委的事听说了吗他愣了一下,说,听说了。她说,我一听说这事就很害怕,我担心你,我担心你也会出事。他冷笑了一下。他冷笑的那个样子很怪,让人无法分辨那是什么意思。她说,你不会走这条路吧你会吗他没有说话。她自己回答说,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你决不会走这条路的,你一生都讨厌这么做,是不是他目光呆呆的,说,他们太侮辱人了,他们就是想把人往死里逼。她说,那就和他们斗,有什么好怕的,打仗的时候,子弹炮弹不也把人往死里逼吗他干巴巴地说,这和打仗不一样,没有子弹和炮弹,你连枪声都听不到。她说,那又怎么样你就认输了吗他说,不是认输,老郭他也不是认输。她说,不是又是什么你趴倒了,你就是承认自己输了,你帮着人家把自己杀死了,还有什么比这输得更惨的他说,你不懂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明白。他的声音有点儿怪,悠悠乎乎的,让人听了没有着落,她有些警觉,抬起脸看着他,说,你什么意思,他很困难,尽量不看她,说,老郭那也是一种斗争。她的心提起来了,脸开始泛白,说,他不是斗争,他是逃避他说,那是你的看法。她说,我不管看法,我只是不喜欢这样他说,可惜不是你。她说,你是说,你是你,你若是老郭,你也要走这条路他说,我没说这话,我为什么非要说这话她说,不说,也不做我要你活着他说,这么活着,比死了还痛苦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不相信他的话。不她说,不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我不许你说这种话我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她抓住他的双臂,用力摇撼着嚷道,听见了吗我要你活着活着活着他站在那里不开口,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真的像是无所谓了,像是被击垮了,像是什么也不想了。他的那个样子使她受了重重的打击,她的摇撼和叫嚷对他一点儿作用也没有,甚至相反,让他觉得有些可笑。她看出了这一点,她有些绝望了,真的绝望了。她从他怀里挣出来,推开他,站得远远的,她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她大声地说道,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你会是这个样子,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你的勇气呢你的信念呢你的精神呢它们到哪儿去了它们都到哪儿去了都丢掉了吗都叫狗吃了吗你不是一直都是个男子汉吗你不是一直都是个战斗英雄吗现在它们在哪儿它们在哪儿你说过你不低头,你说过今天你被打倒了,明天早晨仍然会升起来,你说过的话,这话我永远记着但是你呢,你是忘了吗你是把它们忘了吗你知不知道,那天开批斗会,我就在台下,是他们要我去的。他们推你,揉你,打你,把你往地上按。你没有服输,你在喊,你喊,革命军人誓不低头我在台下,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把你按倒在地上,我在心里为你骄傲,我想,这就是我的丈夫这就是我的男人他们就是把他永远按倒在那里,他们就是把他打死了,我也会为他骄傲的她说着这些,泪水流了出来,顺着秀丽的脸颊往下淌。可是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现在你却想去死,想一死了之好哇,这是个好主意,真是个好主意这个主意太妙了妙极了你一死,就什么都结束了,他们不会再斗你了,不会再折磨你了,你也用不着睡没有褥子的硬板床了,他们也不会掴你的耳光了,你解脱了,彻底解脱了。好吧,你这么想你就去死吧,你可以这么做,你有这个权利。你放心,孩子我会把他们带大的,我不用你操心,你要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也可以不告诉他们你是怎么死的,我会为你撒这个谎。但是,关山林,你听着,我会瞧不起你因为这个,我会鄙视你我会每年在你的祭日到你的坟前对你说,你是个逃兵是个懦夫是个胆小鬼我一辈子都恨你恨你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放声大哭起来。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孤立无援,全身都在剧烈地发抖。她的绝望的哭声淹没了整个房间。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在她说那番话的时候,他什么反应也没有,现在,突然的,他的腰干挺直了,他的胸膛挺直了,他的空了一截的特号军装又鼓实起来,绷得像一面战旗。有什么东西重新又回到了他的身体内部。他朝她走了过去,他伸出双臂,把她重新搂进他的怀里,他像搂着一个孩子似的搂着她,他伸出一只大巴掌,为她揩拭脸上的泪水,他的手掌一下子就变得湿漉漉的了。他笑了,轻轻地说,傻瓜,你真是一个小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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