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热衷上网的人不理解网友的奇妙,正如诸今尽对着方宇钦的群聊的内容产生极其不信任的情绪:
“为什么他们都说可以做?”
“因为他们是优秀程序员。”
“优秀程序员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是的!”“是。”参加语音群聊的几位异口同声,并且直接打破诸经理的幻想:“越大的企业越容易攻击。”“是的,你们服务器那么多。”“没有安全意识的员工更多。”
“比如你。”方宇钦淡淡补充。
诸今尽狠捶他一下,不再出声,可是又听不懂他们具体的“作战细节”,就跑去沙发上躺着,远远看着方宇钦一边做菜一边和朋友聊天。那几个人听上去应该很熟了,欢声笑语不断,过不久就开始聊上有的没的的,比如有人问:“方宇钦,为什么都说跑步机跑起来不累,我走一走就好累。”方宇钦熟练颠勺,偶尔糊弄:“可能因为只要活着就觉得累,你的肩上有额外的负担。”“我准备晚上去小区便民中心看看,并在街心花园与老阿姨们争奇斗艳。”“自律的人注定飞黄腾达,我看方宇钦已经超过98.71全国人民。”“带上我,好吗?”“好的,我讨饭了也带上你。”
他没想到竟然能从方宇钦脸上看到那样的笑容。而相比起来,自己几乎和他没什么共同语言,他不知道方宇钦喜欢什么,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每天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然后找借口把他喊到家里来,换着法喂他,比如“这个三文鱼不会做”、“能不能帮我煎个牛排”,每次方宇钦答应他的时候就是他一天的高光时刻。
方宇钦挂了语音电话,对诸今尽讲:“我勾个芡就可以出锅了,你自己盛饭吧。”
“哦!”诸今尽一骨碌爬起来,挤去他身边,问,“讨论得怎么样?他们愿意帮你吗?”
“愿意啊,群里有个挺厉害的黑客。他们觉得挺好玩的。”
“那你呢?你觉得好玩么?”
方宇钦盛了菜,端去桌上:“我倒不是为了好玩。”他说完后停顿了一会儿,补充了句,“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在公司更自在些。”
“最好周末做吧,你们约个时间,我有公司钥匙。”
“周末?”方宇钦顿时愣在当下,半张着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是啊。”诸今尽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怎么会引起这样的反应,“怎么了?”
“今天礼拜几?”
“周四呀。”
“哦……”他缓缓摘下围裙,擦了擦手,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去厨房拿了眼镜戴上,嘴里自言自语的。
“你怎么了?”
“我把菜放桌上了。”他摸了把脸,没有直视诸今尽的眼睛,交代完之后拉开门就踉跄着走开,甚至都没有说再见。
方宇钦看不见自己落荒而逃的样子——如果他不介意这样称呼自己的举动的话,在听到“周末”这两个字后,他猛地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再对他一视同仁了。“今天是礼拜四。”他脚步蹒跚,颤抖着双唇对路边的花坛讲,“原来今天都已经周四了。”花坛里的冬青被前日的大雪覆盖,只在角落处露出个脑袋,盯着方宇钦直看。方宇钦一屁股坐在花坛砖上,眼里迅速积满泪水:“我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怎么醒来就已经是周四了呢……”他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话,一下一下,神经质一般啃咬着自己的指甲,“我睡了那么久,没有人来喊我。”
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稀疏地靠在路边,只覆盖几块清冷的人行砖。
“我很快就和你们一样了。”他侧过脑袋,对冬青说,“可能睡上一整个冬天,然后在夏天醒来一会儿。”他无法平静地说出“神经退化”、“痴呆”那样丑陋的事情,只将它视作一场休眠。寒风拂乱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眼神依旧那么沉静,眼里未落下的泪盛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爱,他爱春日,爱夏花,爱填满砖石缝隙的青苔,爱冬雨过后的一个完整的艳阳日,日光体贴地熨在每一个潮s-hi的角落,墙角、y-in沟、流浪猫的尾巴尖,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跑得气喘吁吁的诸今尽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涌起凄楚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感伤都要强烈。他一点点走到方宇钦跟前,蹲下,握住他的手。
“回去吃饭吗?”
方宇钦眨眨眼,对他说:“我觉得我快要跟这个世界没什么联系了。”
“瞎说什么呢。至少我会永远记得你。”
他想告诉诸今尽自己不是这个意思,而然看到他泫然欲泣的脸之后,他只将那些倒塌了的情感留在肚子里,笑着安慰道:“哪里需要用’永远’这样可怕的词?说得我好像会死似的。”
诸今尽握紧他的手,双眼闪烁:“我永远,永远都会记得你。”
“好。”
“你陪我吃饭吧。”
他又说了个“好”字。
方宇钦想,自伤自怜不是他这样的人应该做的。以前总说岁月是这世界上真正公平的事物,没有人能逃开,然而很不幸,自己中了彩票,躲过了岁月的列车,只能夹在站台与站台的缝隙处旁观光y-in逆旅。他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偏偏是他?方宇钦始终想不明白这件事。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至少还能选择如何与明天告别。
明天马上就要来,来就来吧,他随时准备好。“你昨天说给我放一天假,还作数吗?”“作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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