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渝眯了眯眼,着实摸不准这个少年究竟是个什么路数,索性不再说话。
肖池甯跟着他绕过一面镶嵌了茶镜的隔断墙,从展区来到了工作区。
工作区的格局和前方的展区截然不同,更像一座两进的庭院。庭院两边是完全对称的中式回廊和一间间镂出一扇圆窗的办公室;廊道转角种着一棵高大的堇花槐,也就是俗称的富贵树,这会儿正是好季节,满树都是沉甸甸的紫红色花串。
园子中央是被层层叠叠的重瓣白铃兰围住的石砌池塘,边沿朝里的方向上被凿了一个规整的凹形小口,池水便从这个槽口汩汩溢出,顺着地面上下陷的一条五指宽的石子水道流向园子更深处。
肖池甯低头观察了一会儿在玻璃地板下继续蜿蜒前进的水流,问:“它要被引到哪儿去?”
陈渝拿自己的工牌在感应器上刷了刷,也垂眼看了看脚下,随即抬头很是自豪地笑了:“肖老师的画室。”
这个设计和他这个实习生没有半点关系,肖池甯不明白他的自豪从何而来。
直到他看见肖照山画室里的活水池,他才知道,那个眼神是钦佩和歆羡。
肖照山坐在旁边,一只脚曲着,一只脚伸直了,右手指间夹住还燃着的香烟,左手正拿着画笔在一平米的小池子里荡。
合着费了半天工夫,这池水就是引来给他洗笔的。
肖池甯可以肯定,工商局税务局纪检委绝对都有肖照山的熟人,不然他早该因为偷税漏税牟取暴利贪污受贿等等乱七八糟的罪名被没收个人财产进局子吃牢饭了。
肖照山看都没看他们二人,始终盯着画布:“陈渝,你找吕眉给他安排个不进展厅的活儿。”
“好的,肖老师。”陈渝这回叫得很正经,“今天下午的闭馆事宜已经安排好了,一点半左右就可以布置好vip通道。”
肖照山吐出一口青烟,还是看着画布:“知道了,都出去吧。”
肖池甯置若罔闻,抬脚走到活水池边,毫不见外地站在肖照山身后,盘着双手端详他正在创作的油画。
池水已经变成了粉色,穿着红袍的女人坐在窗前的矩形阳光下,双手平搭在椅背上,一头黑发落到肩膀,又一直向下,拖曳到阳光的尽头。
即使肖照山目前没画这个女人的脸,肖池甯也能想象出她的神态与气韵。就像《林中月夜》里的池塘。
“还要接着画吗?”他问。
肖照山答:“你还不滚吗?”
肖池甯伸出右手指着女人的脸:“这儿,不用画也可以。”
肖照山沉下脸无声地看向陈渝,陈渝迅速反应,一把将肖池甯拉到自己身边:“走,去吕姐那儿报到。”
肖池甯拂开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回头冲肖照山笑了笑:“不信你试试看。”
肖照山却不再回应,一眼都欠奉。
等出了画室,肖池甯叫住一言不发走在他前面的陈渝:“他十五年屁都画不出一个,你还叫他老师?”
陈渝头也不回:“无论是艺术造诣还是管理经营,你爸爸都值得这一声老师。”
肖池甯笑了,咬文嚼字道:“我爸爸……你为什么觉得他是我爸爸?”
陈渝停下脚步,回过头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不是吗?肖老师说你是他儿子。”
“那他有和你说他已经结婚了吗?”肖池甯伸直手从堇花槐垂下的枝条上扯了一株紫花。
陈渝的五官瞬间绷紧了:“我知道,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肖池甯上前一步,把盛放的花朵别在他的耳边,俯着身子仿佛是在对那朵花说话:“我可是他养在杭州的小情儿,你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渝沉默地看了他半晌,不搭理他的玩笑,抬手推开身侧的两开木门,用一种收监犯人的语气说:“哦。进去吧。”
见肖池甯不动,他皱了皱眉,直接将人拉到门口,向屋内的人做了介绍:“吕姐,这就是肖池甯。”
吕眉从位置上站起来,盯着他愣了愣,陈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耳朵上别了一大朵花,赶忙拿下来扔回肖池甯怀里,然后一个变脸,冲吕眉笑了笑:“刚和池甯闹着玩儿呢。”
肖池甯接住花,突然乖顺,放软声音朝和肖照山差不多大的吕眉打招呼:“吕老师好。”
“诶哟,池甯都这么大了啊!”吕眉摘下近视眼镜,从工作台背后走到两人身前,亲昵地拍了拍肖池甯的肩膀,用暌违的目光望着他,“这模样真俊,像你妈妈。”
肖池甯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还是微笑:“您见过我?”
吕眉不察,热络地把两人邀到室内,还怪道:“我和你爸爸是大学同学,算是看着他恋爱结婚生子的,怎么会没见过?只是那时候你还小,不记得罢了。”
陈渝似乎对两人的叙旧没有兴趣:“吕姐,肖老师让您给池甯安排点活儿。这儿没什么事我就回107继续做事了,你们慢慢聊着。”
吕眉颔首:“行,辛苦你了小陈。”
“不辛苦,下午讲解还得辛苦您。”陈渝恭敬地带上门。
吕眉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肖池甯身上。她从办公室的壁柜里拿出一个青瓷杯,倒了一杯炭炉上烧着的金银花茶递给他:“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喝不喝得惯这个。”
肖池甯终于体会到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感觉。他把花放在桌上,接过了杯子,却并不打算喝,直接问:“我小时候在北京生活过吗?我完全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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