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年纪最大的老师傅带了两个洗头的学徒,还有自己家的两个小孩,在落地窗外聚在一起,就着店里的灯光,他们玩两顶支在立架上的假发,也没有剪刀,也没有教学,其实就是小孩们在胡乱地玩,大人闲聊着,陪她们玩。
这会儿没有风吹,夕阳还剩下一点淡紫色,照在人身上真好看啊。
李白看着他们,走得更近了,和他们对上眼神,已经可以看到下一步他们慌着哈腰道歉,要把孩子赶走,要把假发收回店里。
“没事,”李白抢先说,“小朋友好不容易来一次。”
随后他就绕到一边,靠着自己的落地窗,把脸颊贴上冷冰冰的玻璃,打开了手机。
他得清醒一点。
吹了一天的冷风,哭,饥肠辘辘,狼狈沮丧得像条狗,这些都有过了,其实他已经清醒得足以去琢磨明白,自己很诚实,杨剪也没有撒谎,他们全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好好在一起”,可这件事本就是很难的,更何况,他们早就没有了美满的资格。
根源在哪儿?为什么痛苦。
因为多年以前的丧失。
因为未曾弥补的遗憾。
还有自己,自己让杨剪痛苦,这件事李白早就知道了,可为什么到现在才走出这一步。因为他才刚刚意识到,或许也是自己的存在,剥夺了杨剪的自由。闭上眼睛拥抱当然也是温暖的,无法天长地久,也足以让人恋恋不舍,但喜欢一只鸟就要把它的翅膀掰下来钉成标本留在身边吗?以前或许短暂地这样想过,但现在不了。况且杨剪怎么会是鸟。李白忘不了燃烧的凤凰。
真想看它再烧一次啊。
如果是爱一个人呢?
李白准备走了,他当然想要回到杨剪身边,但总不能还是这副模样。他要去做什么?心里已经有了点数。会变成什么样子?无法回答。
选了ie,因为可以显示已读。李白呵了口气,暖了暖僵硬的手指。待到键盘上白雾散去,他说:这几天发生的都很对不起,我好像懂了,为什么我爱一个人却不能让他快乐。毕竟只爱过一个,技术不好,你也要理解嘛。我不想回去了,不想和你见面,我放在家里的那些东西,你觉得太占地方可以扔掉,证件之类的帮我留着就行,都是不常用的,我基本上也不会回去拿。
已读。
他又说:你最担心的一直是我死掉,对吧?可以放心了,我不像以前那么幼稚,我也有你给我买的保险。如果我真的要死了,就会给你打电话的,又不是间谍特工,平时哪有那么多机会去死啊,接不到我的电话,就不用担心我。
对方正在输入的省略号冒了出来。
李白的手指顿了顿,继续输入道:咱们现在说分不分手也没意义,都太浅了,我爱你,你也不会忘了这件事。如果要再见面,一定是我找到了理由……或者资格?对了,做老师也不需要那么负责的。我希望你身体健康。
对面的省略号还在,李白噼里啪啦地写完最后一句,稍有犹豫就会前功尽弃。结果刚按上发送,手机就低温提醒自动关机了,把它揣在怀里捂半天才好。
爱一个人,可以为他做什么?
两个孩子放下戒备,放开了继续玩闹,在父亲和哥哥们的注视之下,已经把假发戴到自己头上了。
爱一个人就会什么都愿意为他去做的。
但在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把它说出去,就是在讲大话了。
靠着玻璃,李白全身都没了力气似的滑坐到地上,目光空空地盯着那块黑屏,以为等待漫长,其实很短暂,它亮起一个白色的图标,它整个被点亮了,重重地震动了一下。
有回复。
杨剪的省略号列了那么久,最终回给他一个字:好。
第64章 你是我的蝴蝶
李白一直有点古怪的收集癖,比如没气的打火机,又如杨剪大学时期的日记本。当时他从那栋北大教师公寓里搬出自己的红沙发,搬出自己,也偷偷捎走了一些被杨剪堆在柜子里落灰的杂物,他觉得自己如果要继续活下去,就必须得多留点念想。其中就有这么一沓本子,封皮有印着北大校徽的,也有印着凯蒂猫和小羊肖恩的,厚度大小均不相同,纸页也被撕得参差不齐。
与其说是“日记本”,倒不如说是杨剪随手抓来乱涂乱写的废纸夹子,某些可能来自宿舍楼下的小卖部,某些可能来自某一任女友。这些本子夹满他列的表达式,他画的示意图,他计算当月收入和存款列出的表格,他备忘的ddl,也有一些诸如“今天吃什么”之类的“奇思妙想”——李白打赌这人当时在开小差,八成是上午的最后一堂课,杨剪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又在下面画了几团意味不明的食物,挨个打上了索然无味的叉子。
这些本子李白花了一个晚上就读完了,留在身边,却又让他反反复复地翻了好多年。时间和空间的实感越来越模糊了,有时他甚至错觉自己当年也坐在那间教室,走在那条林荫浓密的五四路上,不只是一个进来送东西抑或拉人陪自己出去玩的外来客,而是实实在在地和杨剪打了个照面,拥有了一段重合的岁月。
仔细翻还能发现更有趣的。杨剪喜欢画圆,偶有弧段略显凹凸,看得出是徒手画的,还有笔触还会出现明显断裂,或是划出跳脱的道子,应该是被同桌撞了一下。杨剪也喜欢在校刊写诗,草稿随便打在大量的运算和公式之间,改字就用黑疙瘩涂,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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