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衍安如同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他那时胆小,很怕生,还很爱哭。可这么一个又瘦又小的爱哭鬼却救了我。”
张钰感到不可思议,愈发好奇:“少夫人还救过少爷的命?”
“雨下大了,我们躲进了山洞里。后来不知怎的,我就发起了烧。说来倒也奇怪,我虽然偶尔生点小病,但从来都没有一次病得如那一回般来势汹汹。他吓得不轻,我还想逞强宽慰他,可发热得厉害,糊里糊涂的就昏睡过去了。我一睁开眼就看见他守在我身边,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哭了似的,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了水喂给我喝。他那时长得特别瘦小,瘦得教人心疼,却把比他高也比他壮的我半扶半背着带回了家。大夫来给我瞧病的时候,他还浑身泥水地站在一旁,生怕我有什么闪失。从前我看他,就像看才出生没几个月的小狗似的,可你说才出生没几个月的小狗又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呢?”
张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初见祁衍安,当他是风华无双的贵公子大少爷,心里头还琢磨哪家少爷能受得了陶窑这罪,过不了几天一准儿跑了。后来发现祁衍安不仅没跑,还吃苦耐劳没什么公子哥儿的坏习气,烧陶也烧得像模像样,不自觉也佩服起他来。现在听他讲起少奶奶,说出口的字字句句,眉眼唇角都是柔情脉脉的。张钰一惊,这还得了,长了一副能fēng_liú的好皮囊,原来这小子还是个情种啊。
张钰道:“我看安少爷还是挺疼爱少夫人的。”
祁衍安没有言语,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
张钰想了想,又忍不住发问:“安少爷看来是想亲手烧制花好月圆的花瓶给少夫人,当新婚礼了。不过为什么非得烧一只花瓶呢?哪怕是画一只花好月圆的风筝,少夫人那么在乎少爷,也肯定会视若珍宝。”
祁衍安的嘴角漾开了笑容:“那回我病了,他可是吓坏了。来年的上元节,入了夜我带着他偷溜出去,赏灯猜灯谜。猜中一定数目灯谜的人便可在布条上写下心愿。他选了一只湖蓝色花瓶布条,写的是:愿少爷无病无灾,平安康健。往后年年都是如此。他还不知道我其实知道他年年都写了些什么,做这只花瓶,也是想告诉他。”
张钰心中了然。花瓶的谐音平,便是平安。
“人一生所求之事不少。绝大多数人都会优先为自己考虑,光是自己的欲念都不能够被满足,哪里还有旁人的份呢?能记起别人的便是极少数。而这极少数人里,又有几人能经年累月都只惦记着一个人一桩事呢?”
可恰好就有这么纯粹的人,一心一意只想着他。
张钰不禁说道:“安少爷和少夫人……当真是十分恩爱啊。”
“恩爱……”祁衍安细细品味这两个字,目光落在了还未完成的花瓶上。想要对祁朔说的话,仿佛都化作了笔尖上的墨迹,在瓶身上一笔一笔勾勒了出来。
他确实想同祁朔恩爱。
“老爷……”祁朔声音颤抖,双腿就要支撑不住,他踉跄几步,在祁正则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祁正则注视他许久,终于疲倦地闭上了眼,一声叹息:“你自己的路还要你自己走,做出选择的人终归还是你自己,我不过是多指给你一条路罢了。”
祁府处处都是他成长的记忆。花盆下面有成群的蚂蚁,他和少爷幼年时常常蹲在一旁,看着那么一丁点大的小蚂蚁搬运食物残渣。又到了金银花开的时节了,小时候他常常把采来的金银花放在少爷窗边,只因为少爷说了一句喜欢。后来少爷说干脆在院子里种上忍冬,他便和少爷一起把忍冬种下。培土的时候,少爷脸上的汗珠都是亮晶晶的,很好看。院子的墙几乎每一面少爷都翻过,少爷翻起墙来像是长了翅膀,轻松随意不费吹灰之力。而他又笨又重,像是飞不起来的呆头鹅,每回少爷拉着他翻墙都要费好多功夫。不过还好,少爷的衣袍偶尔会被枝条划破,他会缝,可以把少爷的衣服缝好,不仔细看还看不出痕迹来。他对少爷而言还是有些用处的,这令他感到欣喜。少爷说需要他帮助练习,少爷还说他做得很好。他又帮到少爷了。
可是……他现在要看着少爷和少奶奶夫妻恩爱了。或许用不了多久,少奶奶就会怀上少爷的孩子。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少爷不再需要他了。
“以后我家小姐,也是你的主子了。”
莲儿的话言犹在耳,祁朔不知道痛感从何处起,却浑身刺痛。
祁朔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是疼的,却远不及心痛。
“多谢……老爷成全……”说出口的话,字字如用利刃剜r_ou_,“待我把这边的琐事交代好,尽快……尽早出发。”
手心手背都是r_ou_,终归还是在身边看着长大的孩子,祁正则于心不忍:“不等安儿回来,和他道别吗?”
“不了,”祁朔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挣扎着不让泪水涌出来,“见到少爷,我就舍不得走了啊……”
多日后祁衍安归家时,祁朔早已不见了人影,连这么些年给他画的风筝都一并带走了。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生怕收拾得不干净,哪怕多留了一点印记,就会给旁人带去多少麻烦似的。
正是正午时分,烈日当空,祁衍安站在日头下,凉意爬满全身。手里拿的那一只绘有花好月圆图案的花瓶,俨然成了最大的讽刺。
祁朔都不在了,他同谁去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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