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二少爷刀子嘴豆腐心,你看,如今他亲自抛了橄榄枝来,希声啊,你得接着啊。”
谁要是听到别人说方无隅刀子嘴豆腐心,怕要笑疯,班主当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看就是处事老手。
孟希声一言不发。
班主见他榆木脑袋不开窍,非逼人把话点名:“云城谁不知方家家大业大,一手遮天,巡捕房的总巡捕都与他家沾亲带故。希声啊,你不好得罪他的呀。”
孟希声心里不忿,不愿接下班主的话茬。班主看他还不懂,第三次地念:“希声啊——”
“班主,”孟希声昂起头,修长脖颈白皙如玉,说,“我唱。”
班主顿时松了口气,就听孟希声问:“他点了什么戏目。”
“方二少爷只说,但凡是你唱的,什么都好。”
“是么。”孟希声冷笑。
他就这么笑着在月下长身玉立。他长得是好,留着干净浓密又亮泽的一头短发。常年穿中式长褂,勒出一把匀称板直的身样。才十六岁,嗓音清润得不含一丝杂质,听起来还是满满的少年气,偏生唱起来,却能技惊四座。戏班子三教九流,梨园龙蛇混杂,独他像抱素怀朴的一抹清风,带着点儿微凉的味道。
班主结巴地问:“你想给方二少爷唱啥?”
孟希声幽幽说:“给他唱一场哭坟。”
“……”
第4章 少年行
1934年的深秋,孟希声再次踏进方家宅院,给方无隅唱了场著名的青霜剑。
他把祭坟一折唱得如泣如诉,而且还改变方位,不对着戏台上的坟头哭,把方无隅当坟头哭。
幸好方无隅内心强大,在戏台下照样把瓜子咬得咯嘣响。
一来二去,这便成了惯例。
方无隅隔三差五便请金大班来给他唱堂会,每次都点名一定要孟希声唱正旦,唱的戏目他无所谓,孟希声爱哭坟,就让他哭,皮相好的人,哭起来都美,他权当欣赏对方的好容颜。
家里搭建出来的戏台是以前方无隅最不爱来的地方之一,他那几个后妈就爱一边看戏一边话中带刺勾心斗角,方无隅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好了,这地方反倒被方无隅霸占了,方二少爷对戏的热衷程度突然超越七房姨太太,平日里在家最闲不住的一个疯癫少爷,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等着孟希声来给他唱堂会。
方无隅喜欢听哭坟,那孟希声就唱给他听。
于是孟希声既青霜剑后,陆续给方无隅上演了窦娥冤,荒山泪,生死板,怎么惨怎么演。孟希声不止哭,还捎上骂。演贺后骂殿指着方无隅鼻子唱:“此贼好比王莽贼称孤道寡,此贼好比曹阿瞒一点不差,此贼好比秦赵高指鹿为马,此贼好比司马师搅乱中华。”演杜十娘就唱:“你这薄情寡义负心徒,无情无德猪狗不如。”
方云深有次途径戏台,正巧碰到孟希声骂人,被对方气如洪钟的一句“丧尽天良”给惊出一身j-i皮疙瘩。低头看他弟,笑眯眯地吃着香蕉,半点不受影响,唱完还让人泡了壶金菊茶给孟老板润嗓。
戏台上的孟希声暗骂这少爷不是人。
戏台下的方无隅暗赞这孟老板真好看。
至此谁都知道了,方二少爷这回是铁了心要把这孟希声搞到手。
赌坊看热闹不嫌事大,为此开了局,赌方二少爷能不能把孟老板追到手。压不能的一路冲高,几乎到了一赔一百的地步。也有不少人心存侥幸想爆个冷门,万一赢了无疑能大赚一笔。赌局的结果尚未可知,不过最大的赢家是金大班的班主。方无隅钱撒得痛快,一场堂会,付了几场的钱,班主数着钱笑瓢了嘴,只希望方二少爷这倒追的戏码能维持得久一点。
狐朋狗友把赌局的事告诉方无隅,方无隅挺感兴趣,亲自到赌坊去观赏,赌坊老板还怂恿方无隅也来下个注。
这未免太过缺心眼,仿佛把孟希声当做摆件或物什,随随便便就拿来押宝。
方无隅缺心眼是出了名的,他简直五毒俱全,心肝脾肺肾都缺。
方无隅在赌桌前摸出新买的一块翡翠,质地相当不错,价格不菲。
旁观的人都围拢过来,好奇心驱使之下,大家心焦地看着方无隅。
却见方无隅把玉揣回了口袋,噙了点捉摸不透的笑,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赌坊。
片叶不沾片尘不染,衣摆在门槛上一晃即逝,留下一圈发懵的人。
友人们相当意外,追出去问他:“怎么不下了?”
方无隅对着光品鉴他那块新得的翡翠,通透清润,玉质极好。他答非所问:“你们说孟希声会不会喜欢这翡翠?”
说曹c,ao曹c,ao到,转眼就看见孟希声正好打拐角过来。方无隅追上去,看孟希声穿一件合身的长褂,细白的脖颈掩在衣领里,他一手端着个放了糕点的油纸包,一手贴着长褂垂下去,没涂油彩素白一片的面孔能看出肤质极好。方无隅被人家的好皮相弄得心猿意马,想去摸人家的手占个便宜。
孟希声一惊,看是他,忙把手抽回来。方无隅高高兴兴地把翡翠送到他面前,孟希声摇摇头,还是那两个字:“不要。”
方无隅挑了挑眉,装模作样地把那块翡翠在掌心掂了几下,突然高举手臂,作势要摔。翡翠是硬玉,易碎,孟希声喝道:“你干什么?”
方无隅笑道:“孟老板看不上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不是好东西,我还留着它干什么,送它早死早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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