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上台阶,身后士兵想跟上来,被我抬手拦住。我从没走过这条路,无论是为人子时还是为人君时,都没有。我想自己走上去,看看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乾和殿的台阶狭窄而陡峭,每级之间距离甚短,逼得人不得不迈小碎步。我的先祖在设计这座宫殿时,想用这种方式提醒朝臣为官不易,当步步谨慎。一步步踏上台阶,我缓缓走近面前高耸仿佛直入天际的宫门,左手按住年代久远的木门,我微微用力,“支格”声中,门缓缓开了。
里面有人,三人。
最里面的是个孩童,穿着明黄龙袍,眼角挂着眼泪,见我单手持刀,一身浴血站在外头,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一只手掩住他的口唇,进而有人在他身边蹲下来,将他护在怀中。那人脸上一道长疤,毁去了曾经“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好容貌,不知是否多年政事劳累所致,连乌黑发亮的一把头发都添了不少银丝。在他们面前几步站着个身穿武将甲胄的男人,那人手持一把卷了刃的长刀,甲胄裂了,头盔也不知丢去哪里,发丝凌乱,混了血汗,沾在鬓边。
我迈过门槛,脚步落在空荡荡的大殿中,隐隐有回声。正午的日光自门外射入,照亮了殿中的“正大光明”牌匾,牌匾下传了数代已然发暗的金色龙椅,还有面前这位将军。
他是我的熟人,几天前我曾见过他,几年前我恨过他,更多年前,我夜深不寐之时,曾辗转榻间,搂着被子,轻轻叫过他的名字。
他没变样,十几年了,我都变了,他还是这个样。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甲胄虽裂了,可穿在他身上,仍衬得他是我庆朝独一无二的名将。
我看着他,他也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他的表情一开始有些怔忡,随后眼角眉梢,稍稍起了一点皱纹。我见他连唇角都扬了起来,他走向我,无限的蜜意,无限的柔。
“陛下,我心中……”
鲜血飞溅!
带着腥热的血溅了一地,甚至溅得不远处那两人浑身都是。我听到一声短促却立刻被压抑下来的深呼吸,而后看也没看那两人,转身走到一旁,捡起掉落在地的那枚头颅。
那人兀自大张着口,似乎还想对我说些什么。然而前尘往事,你不必提,我不想听。
我走出门,一直走到台阶之上,对着下面无数的士兵,轻轻将那枚头颅掷了出去。
头颅滚地,在台阶上蹦落几下,掉到众人脚边。
我居高临下,手握长刀,俾睨所有抬头仰望我的人。
片刻,整个皇宫响起一片山呼。
“皇上万岁万万岁!”
十一月底,入冬,一场大雪将京城下成银装素裹的一个雪世界。
我扶着内侍的手下了銮轿,守门的侍卫太监一溜小跑过来,齐呼万岁。许是知道我要来,所以宫人们提前扫净了门前的雪,可惜这丝毫不能缓解这座宫室的寂寥与冷清,反倒使这种萧索更加呼之欲出。
我扶着内侍的手走到门前,门上拴着铁链,铁链上挂着一把拳头大的铜锁。内侍皱起眉头,质问守门的太监怎知我要来还不提前开锁。那太监怎敢在我面前争辩,赶忙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把锁打开。等待锁开的片刻,我扫了眼旁边,这里镇日锁着门,然而门边新开了个半尺见方的窗口,尺寸刚够塞进一个水瓮,或是一个食盒。
这里曾是太妃的居处,地方宽敞,躲避人烟,是这宫里除冷宫外最像冷宫的地方。
门上的合页生了锈,一推开便发出刺耳的“支格”声,仿佛力气再使大些,门就要掉下来似的。里头又脏又乱,已经许久没人打扫,前日雪大,连廊下的雪都积了三寸厚。我一脚迈进去,没走几步,便觉得这里头竟比外面还冷。
“这里日常不供应炭火么?”我慢悠悠笑道,“你们啊,不要攀高踩低,这里住的好歹是朕的老师,你们要非要冻死他才行么?”
我走进去,内侍想要跟随,我瞥他一眼,他乖乖站在门口,关上了门。往里走,走出阴暗潮湿的门廊,正厅地上坐着个人。
屋里头桌椅齐全,那人偏靠着椅子,箕坐在地上。这么冷,我尚且披着披风,他却只着一件夹袄。那夹袄脏得看不出什么颜色,想来这里的人连炭火都不给他预备,自然也不会给他替换的衣服。他的袖口裤脚都破了,露出四肢腕处缠着绷带的伤口。
手脚筋尽断,没人给他好好包扎,他自己也不顾及身体,伤口至今还没愈合,渗出点点血色。
我走到天井中央,静静看着那人,问道:“底下人说你想见朕?”
大日头从头顶斜着照下来,只差一寸就能照到那人身上。那人的腿动了动,而后身子像僵住了似的,一点点转过来,用那张毁了容的脸朝着我,仔仔细细,将我打量了半晌。
“你的伤好了么?”他问。
我挑眉,不知他在说什么。
“你在花洲不是遇刺了么?传闻你险些重伤不治,为这个,卫明与我起了好大的龃龉。不管我怎么解释,他都觉得刺客是我派去的,到他死,我们都没能把这件事说明白。”殷燕宁道。
我道:“朕没受伤,也知道人不是你派的。”
殷燕宁斜睨着我,从喉咙里逸出一声极度嘲讽的讥笑。
“卫明的尸首呢?”他问。
“朕已交还给他的家人。”
“家人?他还有家人吗?弑君篡位是要诛九族的。”
“如何定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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