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掩面闭眸,重重喘了一口气,放下手时已然神情平淡如许,再没有多留,转身便步出房门,朝原路返回。
常恒人烟稀少,住户如同棋盘上的棋子般零零散散,相隔甚远。眼前就有一个破落小院,应当是许久不曾有人住了,因久未修缮,墙壳都脱落在地上,木门半敞,来一场暴雨便能将这几间屋子冲垮。
凝兰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站到那扇木门前时,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异样,让他既想远远逃开,又不舍得就这么走了,错过某些极为重要的东西。
正恍然间,门却吱呀一声又敞开了几分,冰冷的阳光透进昏暗的屋子,照亮了门前一隅,凝兰不受控制地踏门而入,视线从落灰的木桌与烛台滑到屋子里每一寸角落,然后一步步朝里屋走去。
里屋的窗户似乎被封了,看进去一片漆黑。那种心跳的感觉又来了,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疯狂地往上翻涌,他睁大眼睛适应眼前的黑暗,忽然看到炕沿上竟搭着一片深色的衣角!他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下意识就急急地往外走,有些慌不择路的意味,安静的屋子里全是他的呼吸声。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来,神情剧变,又转身而入,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是不是你?”怎会不是呢?他身上的气息就像烙印般深深刻进他骨子里,便是化成灰他也认得。他自以为能把那些过去放下,可临见到这人,他终于明白,薛庭两个字于他而言就像是魔咒,除非他死了,否则便一辈子也摆脱不了对他的执念。
昏暗中那个轮廓越来越清晰,他看见他缓缓起身,窸窣的衣袂摩擦声伴随着几声轻咳,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薛将军被流矢击中……x_i,ng命难保……”顾岚的话登时浮现在脑海,他脸上血色尽褪,又想起石闵曾说薛庭险些丧命,心里种种情绪翻滚,心痛地难以自抑。
“伤还没好吗?”他勉强维持镇静,手在袖子底下直发抖。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他,可问出来又显得那么虚伪可笑,就像是在彼此脸上都狠狠甩了一巴掌,谁都觉得痛。
那个身影动了动,朝他这里走来,他还来不及紧张,就见薛庭与他擦肩而过,竟是一句话也不愿与他说。
凝兰背对着他,嘴唇张了张,忽然觉得这样也好,薛庭沾上他便没好事,不若放他走,也不必说什么解释的话,又扯他入泥潭。
嘴里腥甜的铁锈味弥漫,他深吸了口气,让眼眶里的泪无声地落入地面。
只要他没事……可是,他刚才咳嗽的样子,分明是留下了遗疾……再者,他为何出现在这里?难道仅仅是为了回来看看?石闵曾说他被蛮夷王子救下,如今归顺于蛮夷王子麾下也未可说,如何竟敢回大晋?!凝兰冷静下来,在薛庭踏出门前出声:“蛮夷犯我大晋领土,意指入主中原,辽东十八州百姓饱受其害,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空气顿时冷凝,凝兰几乎能听到薛庭指骨间发出的咯哒声,耳边似乎传来一声饱含嘲讽的嗤笑,随后木门咣当一声被用力甩上,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凝兰单薄的身影久久伫立。
怀着心事回到镇上,一夜无眠。
第二日凝兰便与石闵北上,沿途却不断听到有百姓议论,道蛮夷再次犯境,边关连破数城,已经危及黑河以南。蛮夷虎视眈眈,伺机而动,若黑河附近的辽远城被攻下,中原便失了天然的屏障,兼如今大晋没有足以坐镇的将才,又饱受那场内乱,面对强悍的蛮夷骑兵已落了下风。若是薛庭再助蛮夷一臂之力,后果不堪设想。
凝兰暗道赵衍在宫里定然大发雷霆,想必云洲也正为此事上火,他不禁转头看向石闵:“我们的村子离辽远城不远,若辽远受难,周围村庄也要被波及。”石闵眼中透出杀意,攥紧了拳头:“辽远守卫是我一位相熟的兄弟,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说完,他皱眉面向凝兰,语气中有些歉疚之意:“北边太乱,你还是留在京城,待安宁了我再来接你。”凝兰摇头:“要想安宁,非一年半载不可得。我随你一同去,或许还能为辽远守卫建言献策。”石闵并不怀疑凝兰谋略,只怕战争无情,刀枪无眼,他未必能将他护得好好的。
还想再劝,凝兰却按住他不让他再说,石闵这才作罢。
没想到临近京城,他们的马车被人拦住,来者掏出宫中的令牌,让凝兰进宫一趟。
凝兰早就知道赵衍在他身边安c-h-a了眼线,也不觉得奇怪,赵衍这么着急,应当是为了蛮夷进犯之事。好在他早有准备,将已经写好的信交给那人,道:“皇上派你来的意图我已知晓,你带着这封信回去,皇上不会怪罪于你。”那人接过信,似乎有些不信凝兰的话,又见凝兰眼神坚定,一副不容置喙的表情,这才行礼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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