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声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一声就引得李彧颤抖一下,程殷的心也在随着李彧的震动上下跳着,心如擂鼓用在这里也应景。不过却是荒原地鼓,震天雷锤。
外边热热闹闹的,有小孩儿的欢呼声、老人的拍掌声。
程殷搂紧李彧,小声地在他耳边哄着他,“是烟花的声音。我小时候可爱放烟花了,还有那种小的鞭炮。有次没注意周围,把走过来的邻居大爷给炸着了。那小鞭炮火力挺猛,把大爷屁股那块儿布都给烧没了!我挨我妈一顿好打。”
李彧埋着头靠着他的锁骨下方,程殷只听见他重重的吸气声。
程殷叹口气,也不再说话,就静静地搂住他。
过了好久好久,屋里的空气已经变得很冷了。
程殷把李彧搂得更紧些,抬头看着墙壁的钟,凌晨一点。他分神想着他是不是没把窗户关严,把李彧冻着了怎么办。
这时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像极了雪日里鞋子踩着积雪的咯吱声。
李彧说:“他是怎么搞到枪的?”
他是怎么一枪崩了自个儿的?李教授谦谦君子,俊秀儒雅,那双手只写世情冷暖。针砭时弊条分缕析得再厉害,那双手也写不出过分讽刺犀利的句子,端正自持得超乎寻常。
李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电视。他问:“李教授怎么能拿得动那枪,扣得动那扳机的?”
李彧看着还算冷静,可嘴唇却止不住地哆嗦,眼里毫无神采。
“干净利落,枪响人亡,哪里还是斯文教授的模样?”
李彧神情迷茫,他轻轻抓着程殷的衣服,背却挺得更直些,整个身体都凝滞起来,纹丝不动。
过了一分钟,程殷小声问:“秀才?”
李彧僵硬地动了动脖子,轻移一下头,这简单的动作他做得费力极了。他望向屋子里最黑的地方。
李彧一字一顿,吐出一句:“我爸爸是我从小的信仰。”
他眼光再移回来,低声说:“他以来世的希望给今生送葬。但其实我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对此生绝望了。”
“他的自杀毫无来由。他的懦弱让我嗤之以鼻。”
“可是,我的信仰所系之人还是没了。”
李彧仿佛整个人都散架了。他的头如同濒死的花儿,已经再抬不起来,死气沉沉地垂着,极速灰败了下去。
程殷心揪起来,看着李彧这样,他心疼得不行。
程殷轻轻捧起他的脸,“李彧。”
李彧无声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漆黑。
程殷深吸了口气,严肃地说:“李彧……”
李彧眼睛垂下,声音嘶哑地开口:“程殷,别说了。”
他话中有着无限的隐忍,还有深深的倦怠,砸得程殷脑子发木。
程殷一时心中大恸。突然想到那一次的语文课后,李彧淡淡地说:“人生无常,谁知道呢。”
他是多么傲慢无知啊。
程殷半闭上眼,珍而重之地搂过他,低声说:“对不起。”
李彧叹了口气,把头再埋进他怀里。“你又不用道歉。只是积年累月的疼痛,我还没习惯而已。”他低声道:“人都没了,总会习惯的。对不起,本来除夕挺好的日子,我每年都这样,让你也不舒服了。”
“别这样。道什么歉。”程殷痛苦地闭上眼,狠心说了句,“也许你以为的毫无来由正是他深思熟虑的由来已久。”
李彧吃惊地抬头看向程殷。
程殷把沙发上的小毯子拽过来,搭在了李彧身上,不再说话了。
李彧恍恍惚惚又想起李教授最后那段时间的样子。平静而沉稳,温和而无畏。
李彧艰难地开口:“所以程殷,你想说,世人有理由叹息旁人的不惜命轻生,而只有轻生者才有资格决定要不要活?”
程殷脑中一片空白,一时心言藉由口出:“人生终归是自己的。管谁怎么说,都是自己活,要不要活也都是自己的抉择。”
向来最残酷的都是人自己。
李彧怔怔地呆了半天,猛地趴到程殷腿上,失声痛哭。
感受到怀里的男孩子脊背起伏,程殷沉默着,却不知怎么也泪流不止。
李彧闭着眼,心中一片苦寒,眼泪淌下去就结了冰,冰锥扎得心上疼痛不已。
他总以为李教授懦弱。但那么多年,父亲明明都是他的力量源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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