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凉生懂事极早,父亲的话自是一字一句铭记于心,及到七、八岁时,剑法修行头一次遇到屏障,方质疑父亲道:“人怎能是兵器?又如何能成为兵器?我怕做不到。”
沈父则言道:“无我之境尚需你慢慢参透,你只记着,天下之大,唯有刑教是你的归宿。”
沈凉生沉默思忖,沈父以为他到底还小,搬出苗然的例子,浅显解释道:“你看你苗姨,一身出神入化的好本事,当年她叛教出逃,多少人马找了她半年,却找不到她半分踪迹。结果又如何?还不是自己回来了?你且记住,便有一r,i你能上天能入地,终究也只能回来这里。刑以兵刃为旁,这一辈子,你便是刑教,刑教便是你。”
那时沈凉生同苗然还算亲厚,也肯唤她一声苗姨。头一次听说她还做过这等事,倒把自己的疑惑先放下,跑去找她问个究竟。
“苗姨当年为何叛教?”小孩子不懂迂回,头一句便是冷冰冰的质问。
苗然却笑了,摸着他的头道:“那是因为有人真心喜欢上我,我也喜欢上他。他说愿与我过一辈子,我便同他走了。”
“那又为何回来?”
“因为他慢慢知道我做过许多错事,不再喜欢我,也不肯再见我。我没有别的地方去,自然就回来了。”
沈凉生想了片刻,再开口带上几分符合他年岁的孩子气:“那人现在可还活着?我去帮你杀了他。”
“你的好意,苗姨心领了。”苗然失笑道,“那人确实还活着,却是我愿意让他活着。你还小,想必是不懂的,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便是缘分用尽,得不到好下场,我也愿意让他活着。”静了静,一边望着桌上烛火,一边又轻笑叹道,“是啊,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当然愿意他活着。”
一句“莫要重蹈我的覆辙”,勾起琐碎陈年旧事。沈凉生平躺在床上,静静睁着眼,耳中似仍能听到苗然那句笑语喟叹。多少年过去,她还是那副模样,宛如绘在画中的平板纸人,却连这么个纸人都要来问问他:“你可也有真心?”
黑暗中沈凉生默默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心跳规律沉稳,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从未变过。
苗然说得无错,勿论唇舌交缠,又或身体纠葛,哪怕在最酣畅淋漓的时候,他抱着他,心跳也未曾快过一分。
但她却也不知道,当年有个孩子将她念及故人时认真温柔的神色,一直记在了心底。
从小到大,这是沈凉生唯一学过的,关于“喜欢”的事情。
秦敬最好的地方便是那双眼睛。无关相貌美丑,而是眼中神色,总是多情。
自那方夏雨芦花的小天地中开始,他总是那么认认真真地望着他。
后来认真中又带上一抹温柔。认真地,温柔地,说着喜欢他。
沈凉生所知晓的,理解的,关于“喜欢”的全部,只有一个认真温柔的神情。
一个在他儿时亲近的人的眼中见过,许多年后又在秦敬眼中重新见到的神情。
纵然不知动心为何,不知如何回应,沈凉生却也清楚,他愿意看着那样一双多情的眼睛。
愿意看着他认真温柔地望着自己。
如若可以的话,愿意一直看下去。
“秦敬,这是苗堂主补给你的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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