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却不曾想,我未见其衰老之态,他便真的要去了。”
“有一日晚间他来到我枝叶之下,他未穿僧袍,只一身白袍系身,赤足踩于草土之间,以额头抵在我的树干上。”
“我鬼使神差地化作人形,与他额头相抵。我本以为他会生气,因为这十几年来我虽见他身侧妖鬼众众,可他从未与他物有任何碰触。”
“可他还是那轻笑的样子,甚至伸手轻轻抚着我的脸。”
“我看见他眼中有如尘世芸芸,虽柔和万分却也含着重重浩荡。”
“过了半晌,他才收回手,开口轻声道‘我命数要尽了,这最后一程,你度我可好?’”
“我楞在那里,他之前说的那话我真的只当是玩笑之言,却不想他又再次提起。”
“他见我惊讶,只是伸出手臂,上面的朱砂纹竟是彻底没了。”
“‘我非高僧也不是仙人,本是无法度这众众妖鬼的。我是以命度众的,这朱砂纹是我之命,朱砂净了,我也该去了。’”
“我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心中难受万分,我不懂他为何要以命度这些妖鬼之物。他若只为一普通僧人,明明可以安稳终老的。”
“我有很多想问的,可开口说出的却是,‘起初你说有一日要度我的。’”
“他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却又恢复了那浅笑的样子,他说,‘是我欠了你,若有下一世,换我度你。’”
“我心里难受得很,可偏偏看着他坦然笑着的样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将一段经文放在我手中,他自己背靠我的树干坐下,手中握着那串佛珠,轻轻阖上眼睛,轻声道‘念给我听听吧。’”
“我知道我念完,他就会消失,我不想他消失,可却又知只有这般他才能好好地入轮回。”
“于是我开始念着那些经文,我只想念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可即便我念得再慢也终有结束的时候。”
“待我念完最后一个字,只见他身侧光芒四起,他睁开眼睛,嘴角还带了些笑,轻声道了句‘谢谢’便消失了。”
老人说完,池水的画面也停留在星辰之下,一棵娑罗棉树守着那再无主人的销樟院。
“我都不记得我等了多久了,许是等不到了。”老人微微低下头,“我这老妖的命数也该尽了啊。”
老人的手从池水上收回,石屿看到那老人的指尖竟变得透明起来。
“您……”石屿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反应过来却又闭口不言,就像老人说的,他的命数怕是要尽了。
“我这老妖临去前,还能见到位仙人,倒也算是圆满了,”老人看向石屿,“你可愿度我一程?”
“我不是仙人……”
“可进这里的,定不是俗物。”
“我不过是可看见写非人之物,我只是个普通人。”
“凡人么……”老人眯了眯眼睛,有些费力地上下打量着石屿,而后笑了笑,“罢了罢了,我这老妖也看不出什么。你自己不要忘记自己是谁便好。”
“为何不修仙呢……”石屿想这娑罗棉树若是成仙的话许就可以长久的活下去了。
“我修仙做什么,”老人笑了笑,“这几百年来,我不过是等他来度我一程。”
老人拿出一张纸,放到石屿手上,自己坐到佛像前的蒲垫上:
“我也该走了,你便送我一程吧。”
石屿看着盘腿坐在蒲垫上的老人,抿了抿嘴,刚要开口念,只听身后池中有水声响起,似是有鱼跃起,而后石屿就感觉身上一重,一道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抱歉,可否借我身子一用,我如约来度他了。”
娑罗棉树(下)
石屿还没反应过来, 口中就自动地念出了那些经文,而坐在蒲垫上的老人身体也愈发透明,但样貌却越来越年轻。
直至最后,坐在蒲垫上的人已完全变成了青年的模样,草绿色的长袍加身,脖颈上有着枝叶图腾般的纹路,直至盘上左耳耳侧长出树枝样的角。
随着经文将近结束,那人的身子几乎已完全透明, 待他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那双眸子睁开,棕色的瞳孔里带着些眷恋,声音毫无颤抖恐惧,似春风般柔和地轻声道:
“你来了啊……”
而后化作一道光消失在空中。
而石屿的身子也忽然一轻, 脑中开始闪过许多场景。
那一世他生于战火中, 叛军杀人杀红了眼, 孩童妇孺也都也一个都不放过,他母亲为了保护他,在死在了叛军的刀剑之下,而他则是从后门跑了出去,不知跑了多久来到一棵树下。
眼看后面叛军就要追上来,可他那时还小根本爬不上树, 就在他恐惧万分觉得会死在那里时, 忽然感觉身子被环住了,再被一拉扯就到了树上, 而那树的枝叶竟也像是活了一般将他隐藏起来。
叛军追来,寻了半天却也没看到人,便离开了。
待彻底看不见叛军的身影后,树枝又缠上他的腰,将他缓缓地放回了地上。
他站在树下,有风过,树叶嗦嗦作响,他伸手抱住树干,甚至想用力晃一晃却也不见那树有什么反应。就好像,刚刚之事不过如梦。
“是你救了我么?”
树不言。
“谢谢你。”
枝叶未语。
他卧在树下,父亲母亲都已死在刀剑之下,村子怕是也被放火烧了,还年幼的他甚至连哭泣都忘记了,只觉此间再无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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