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荣靳之那样的天才,不管731还是8604,都有无数人可以替代他。
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一个风雨大作的午后,军部给他送来了一份密函。密函中告诉他,当初军部把荣靳之那份资料的副本同时发给了731,经过一个月的努力,已经有一位研究员取得了重大进展。
密函里附着那名研究员的报告,军部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显——如果拿着这份报告还做不出来他们想要的东西,那接下来只能换人了。
伊藤光第三次将荣靳之请到了自己的宿舍,把这份研究报告交给他。
荣靳之花了五分钟看完报告,说:“他们想换掉你?”
和智者交流,从来都不必费心解释什么。伊藤光点了点头:“这件事……已经不可避免了,老师,如果我做不出他们需要的病毒,他们会另外派人来——南石头有无数的试验品,很快他们就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荣靳之皱眉看着桌上的报告,喃喃道:“是啊,有无数的试验品……如果得不到他们想要的,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死……痛苦地死……”
他轻轻摩挲着报告一角,隔了很久,忽然一笑,道:“阿光,八年了,从东北到香港,再到广州,我目睹了无数同胞的死亡,我不想再看这一幕了。”
伊藤光一愣:“什么?”
“如果我们这些人必须要死,那请你帮帮忙,让我作第一个吧。”荣靳之说,“让我作你第一个试验品,这份报告是在我曾经的研究基础上做出来的,我理应有这个殊荣。”
他平静而恳切地看着自己面无人色的学生,“既然死亡无可避免,就让我早一点去吧,我看够了苦难,不想再看了。”
“不!”伊藤光崩溃地大叫,“不!我不让你死!我会想到办法的!不不!先生,请你留下来,请你和我一起……”
荣靳之静静听着他叫喊,直到他喊够了,喘着粗气停下来,才慢慢捡起那份报告,平着放在电灯和桌子之间:“你看,无论光线多么明亮,总有办法将它遮挡。”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y-in影中最黑暗的一小块,说:“这儿,叫做本影,umbra,不管电灯的光线如何衍s_h_e ,都无法照亮它,它永远是灯下最黑暗,绝对黑暗的空间。”
他放下那份报告,说:“阿光,替我遮住那些刺眼的光吧,让我待在绝对的黑暗里,永远再看不到死亡和恐惧……好吗?”
伊藤光张着嘴却叫不出声音来,不知何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三天后,荣靳之如愿躺上了试验台。
他盖着浅蓝色的被单,消瘦的身躯几乎看不出起伏。他表情平静,有一种伊藤光无法理解的坦然,甚至是……满足。
生命最后的时刻,他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学生,对他说:“阿光,其实个人的力量并不像我说的那么渺小,时代的洪流固然凶猛,但时代是由人组成的,我们每个人都是它的一份子。当我们做出正确的选择,时代的洪流就会改变方向,流向我们共同想要的目的地。”
很多年后,伊藤光依旧会时常咂摸这句话,每一次,都能在这句话里得到新的启迪,新的力量。
他无数次想过,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切下那一刀,如果自己能早一点醒悟,事情会不会不同,老师不用死去,自己也不用背负这沉重的枷锁。
但最终他还是否认了自己的假设。
生命没有假设,每个人都只有一次。
直到亲手杀死自己的老师,亲手用他的身体培育出病毒,他才彻底领悟了人x_ing的真像,彻底找回了自己的信仰。
他才明白老师那晚的每一句话,都是给他的人生设下的谜题,他只有经过生与死的痛苦挣扎,才能真正解开那些谜题,心甘情愿选择和老师一样的人生方向。
荣靳之确实不想看着南石头所有的难民死去,但他不是想要逃避,而是想要救他们。
他和于骅早就策划了越狱计划,但苦于没有内应,无法带领难民闯过重重封锁。
他知道整个南石头只有一个人可能帮他们,那个人就是他的学生,伊藤光。
但他同时深深明白,深受军国主义思想熏陶的军人,很难被他的几句话就彻底策反,他不敢拿那么多人的命冒险,只能用自己的命冒险。
如果他的学生还有残存的人x_ing,还愿意为了他的话而思考,那么他的死就会成为最强劲最犀利的一击,彻底将伊藤光从泥潭当中拉出来。
他不能用自己的安危逼迫他的学生,只要伊藤光的信念有那么一丝一毫的不坚定,越狱计划就会被曝光,关在南石头的人全部都难逃一死。他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在学生耳边敲响重锤,等待对方自动自发地背叛日本军部,站到难民的一边。
他成功了。
他不是本影,伊藤光才是他制造的本影,是他为难民在日本人无所不在的视线之下,制造的唯一的y-in影。
百分之百黑暗的,安全的y-in影。
很久之后伊藤光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他庆幸自己明白了这一点。
能够成为老师的本影,是他之后漫长人生中唯一的救赎,唯一坦然活下去的支柱。
荣靳之用生命救了南石头集中营所有的难民,也救了他。
救了他这个误入歧途的学生。
可惜,他再也无法在春日的樱花树下和自己的老师痛饮畅谈。
他再也不可能找回那份懵懂而深刻的……也许可以称之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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