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临看了看周遭,看了看远处,为将者总是有自己的一套感知,不必战后统计,他已经能大致估算出这片战场上还活着的飞鹰关将士人数,这些天战损过半,刚才和异族数倍于他们的主力纠缠一夜,两万多人大概只能剩下一小半不到,不过万数,他的目光落在了定北侯的身上,见他一身衣物干净整洁,眼睛里的血色化成了一片湿润,在脏得看不清脸色的脸庞上流淌出两条小河。
他提枪下马,却没有顺应定北侯的意思,跨过一地的尸身向他过去,反倒是先扶起了倒地已死的将门少年,把他抱到了战马上,依次而下,他把地上的诸多同袍尸身都扶到了他们生前的战马上,战马安安静静的,并不明白自己背上的主人已经再也不能骑着它们征战。
定北侯无端地感到有些寒冷,却又不是很能抓住心头稍纵即逝的那一丝不安,他把这归结于对陈青临漠视自己的愤怒,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意思,“宁远将军,来拜见本侯就如此困难吗?”
陈青临回头看了他一眼,整张脸上只有眼白是纯白色的,看人的眼神也不大像人,那是种狼一样的,鹰一样的眼神,定北侯莫名地想要后退,却又生生定住了,他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功勋不足他十分之一的小将,没什么可害怕的。
然后,他就被陈青临用手里半旧不新的铁枪,活生生地捅穿了胸腹,他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这么正面朝下,倒了下去。
变故来得太快,亲信呆住了,战车两侧的亲兵们也都呆住了,甚至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久久的沉默蔓延开去,忽然不知道是谁试探着开口道:“将军,死了?”
陈青临张开手掌,放开了那柄杀了不知多少异族人的铁枪,连日来的疲惫终于在这一刻席卷上身体,他晃都没晃一下,直直地也倒在了被血染红的土地上。
战场上的消息总是传得最快的,元昭帝命驿站三线齐发,每日战报不断送入宫中,原本这次定北侯发兵救援飞鹰关,是一早没出发之前就送了消息到京城的,元昭帝白日里刚松了口气,夜里就收到了异族大军全面溃逃的捷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底下接着的丧告惊掉了睡意。
飞鹰关驻守将军陈青临,因战援不及时,怒杀主将定北侯赵匀,人已拿下,不敢擅专,送呈京城待判。
这封丧告很有几分说话的艺术,若是定北侯的人来草拟,自然是极尽抹黑陈青临之能事,但这人只上了一个理由,就是定北侯战援不及时,往小了说,是定北侯无能,陈青临暴戾,往大了说,战援不及时能造成的后果是怎么样的,谁都清楚,有暗喻定北侯通敌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在替陈青临脱罪。
拟此丧告的正是飞鹰关之战中失了幼子的老将蒙山,他一直把陈青临当成自家子侄看待,肯放心把幺子交给他,也是赏识他人品,爱惜他才华,因为幺子,这一战他可以说是从头关注到尾,自然能看清定北侯的所有异状,平时收拢分散在各地的西北游散兵力只需要七日,何况飞鹰关地势摆在那里,并不需要等大军到齐才能开援,哪怕是每日增援一点,都不会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整五万人的飞鹰关大营,西北军中最精锐的一支,如今只剩八千多残兵,清点了伤残的士兵,四肢还全乎能上战场的,只有不到五千人,何其惨烈!
一趟飞鹰关去下来,满目疮痍,看到那漫山遍野没来得及安葬的尸身,蒙山老年失子的悲痛都淡去了不少,除开丧告,又以本人名义将此事的疑点全部列出,随战报呈上,最后更直指,定北侯若不是嫉贤妒能到了失心疯的程度,就定然是和异族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元昭帝也是头疼,拿着捷报和定北侯的丧告,一时都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睡意全无之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左右道:“朕记得,陈青临是顾氏的姻亲?”
朝堂上姓顾的大臣有好几个,但顾氏只有一个,御前太监总管张和就小心地应道:“是啊,这还是开春那会儿,圣上亲自给做的媒。”
“你说这回,顾氏会不会跟着掺和?”元昭帝按了按太阳穴,他并不关心定北侯是不是通敌叛国,也不关心陈青临杀上将有没有苦衷,他的考量总是和旁人不同。
这话张和可不敢接,不过他有顺着元昭帝的话往下说的本事,也不见他多刻意,压着声说道:“圣上其实都不必把这些事儿放在心上,谁对谁错都不打紧,顾大人那边掺不掺和也都是小事,如今殿下们都大了,圣上一天天地把自己绷着算怎么回事?也该把事情交给他们去办了,而且奴才最近听见了一点风声……”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底下有个小太监耳朵竖得高高的,都没听清他的话,只能偷偷瞧了元昭帝的脸色,很是阴沉。
打从清心殿出来,张和用拂尘扫了扫自己胳膊上一点看不见的灰尘,一路上的人都朝着他行礼,他的脸上笑眯眯的,时不时应一声,然而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们却察觉到了今天气氛的不对劲,纷纷看向最靠后的那个小太监,一个个眼珠子骨碌碌的。
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张和停了下来,笑了,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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