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的眉眼都是温柔的。
他想起他的娘亲,她从前无疑是坚忍的,可眉眼间流露的总是冷淡与忧愁,极少有温柔的时候。
孟透待他的温柔和无微不至,都像极了孟夫人。
孟夫人前脚刚迈出门槛,带着孟婍回房,守夜的两个丫鬟后脚就迈了进来,展开屏风,在木盆中添了热水。她们提着水桶往返几次,最后将门轻轻带上了。
他除尽衣衫让热水漫过自己胸膛时,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屏风上绘的是竹枝竹叶,风吹细细香。他的影子被投在白墙上。
倦意袭来。他在水盆中放空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或许真是因为夜深了,他困倦到想不动事儿,只是出神地望着那蒸腾的热气。
直到热水冷却,他才从水中起来,披上衣物。他打开门,门外守夜的丫鬟倒也机敏,还没等他说些什么,自个儿就往屋里去,不消半柱香的工夫,就将冷却的水也打理干净了。
丫鬟刚出去,孟婍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她将捧着的盘子放在桌案上,怕被发现似的轻笑道:“少君,我来给你送些水果蜜饯。还有一个小手炉。”
孟婍将雕花小手炉递给言昭含,他道了声谢,接下了。
孟婍道:“少君你别担心,我爹和我哥哥弟弟恰好都在外头,我阿娘不懂修真,见到你的眼瞳也不会生疑,但……但她知道你就是了。”
他从未想过孟婍是这样细致的姑娘,竟懂得他的顾虑。孟婍所说的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他见到孟夫人就有些无措,她的父兄若都在,他会更无所适从。
“少君,我得先走了,要是被我阿娘知道了,我又得被说教了。”
孟婍特地溜来见他一面,又悄悄地离开了。她站在门外,还探一个头进来,说:“少君早些安睡。”
待孟婍再次阖上门,屋里归于平静时,他才打量起这间屋子来。他瞧了半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后来想到,是屋子太整洁了,整洁得有点儿刻板。
孟透在暮涑的屋子是稍显散乱却不脏的。他有随手放书的习惯,有时还会将褪下的衣衫半折叠搁在书案上。他从不将书规规矩矩地摆着,大多数时候都是随意放在书架上。
而这里实在太过整洁。他的书被摆得整整齐齐的,毛笔一律被清洗干净挂在笔架上,书案上没有杂余的东西。
孟透屋子里极少有修真书籍,多是些国学经典和杂记。他走哪儿都要带着书,如若不带书,就爱去书肆逛。
当年在拂莲时,言昭含没少陪他去书摊书肆。其实沉皈,阁中多是修真典籍。他不愿去,嫌阁中之书有一股子腐朽味儿。他就愿意在书摊上找那些被骄阳灼烫过的书。他爱看些有趣的书籍。
言昭含自己算不上爱书,他多数时候翻书只是迫于无奈。读书明理,修真问道才是他一贯的追求。孟透是真的爱书,但身上并没有文人的那股酸腐味,不常把书读透,不爱显山露水卖弄才学。这是真性情。
他从竹架子上取下一本书来。那是本杂记,干干净净的,纸张边缘泛黄陈旧,内里是崭新的,孟透在其中几页折了角。那本杂记的文字流畅灵动。孟透很难得地用小字在书上写了见解,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本书。
书架最底下的一格,放着一叠旧书。他随意抽了一本翻看……龙阳春宫图。他面不改色地继续翻完。他草草翻了那一格的书,一见那露骨艳俗的书名就没了什么想法。那一格中的全是龙阳话本和图本。
要命的是,孟透竟然还用朱砂笔在书上注写了小字,看得倒是认真。
言昭含将本子收拾好塞了回去,他真是到了看龙阳春宫也脸不红心不跳的年纪。他想起当年自己收到孟透那幅误寄的丹青,一打开画脸颊就烧了起来,直想“孟透这个登徒子”,半夜还辗转难眠,想到孟透这样的流氓,就恨得牙痒痒。
若是放到现在,他没准还会轻描淡写地告诉孟透哪儿画得不对。或者,索性画回来,就扯平了。
当然,他觉得现在的孟透应该不会有画得不对之处。他也不擅长丹青,他年幼时倒喜欢画上几笔,只是他阿娘觉得无用,他过了那个年纪,便再也没想过要学画,只觉得索然无味、力不从心。
他掀开被子,躺到孟透的床榻上。那被褥有股好闻的清香。一入被褥,倦意再次袭来,他阖上眼,不一会儿就睡去了。
第113章 漓州4
他第二日醒来,躺在床上望着银纹帘帐恍惚了一阵子。这里有些陌生,是在孟家,孟透的屋子。他下了床榻穿好衣衫,见珠帘外,阳光透过窗洒在桌案上。窗外鸟雀啁啾。
他在正厅与孟婍孟夫人用过早膳,本该就此告辞离去,可孟婍非要带着他去孟家转转。他推辞不过就跟着去了。
孟家在深巷中,他以为里头应是规格稍小,古朴庄严的,却见亭台楼阁雅致,湖水泛波,草木深幽。越往里走,所见之景越开阔。
静流穿越园林间。孟婍领着他踏着泥泞小径上的宽石板走,拂过绿莹莹的竹枝竹叶。竹林间有一间粉墙黛瓦的屋子,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坐在竹椅上晒日头。
孟婍唤了声爷爷,老人家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看她,问道:“婍丫头,你干什么去?”
“我带客人到园林去逛逛,抄竹林这条路近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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