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已不再有神皇之身、无尽之寿。当年代罹天烬受拔魂之刑,虽未能结果了他的性命,却让他失了神魂,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凡人,遑论还是个残病交加之身。凡人短短不过百年的寿数,相比神族无尽的生命,不啻转瞬即逝之星辰,图有一抹残光掠影,却注定身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秋心一字捻作灰,是何滋味?
是孽,是缘,凭谁能分?给不起太多,便宁可“从此萧郎是路人”。
天地一理,不深不切,不可违心!
碧绾青死心地闭上眼,将怦然心动的一念痴心妄想斩钉截铁地扼死在萌芽胎动间,盖棺埋土,永不相见。于是,他终于开口了:
“‘一绾青丝’不在青丝白发,在乎文韬武略,在乎运筹帷幄,在乎……断、情、绝、义……”
这丝毫没有起伏的平板声调将决绝的话说得那么举重若轻,听得罹天烬心头哇凉哇凉,没来由的怒从心中起。隐忍着这把毁天灭地的火,罹天烬孤注一掷地擒住碧绾青的手臂,把他生拉硬拽地面向自己,咬着后槽牙说道:“既是恩断义绝,为何还只身赴险?既是无情无义,又为何救人于水火?如此前后矛盾,荒天下之大谬,你是想自欺,还是欺人?!”
碧绾青依旧毫无血色的脸此刻更是冷若硬铁。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扒开罹天烬的钳制,他凉凉说道:“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碧绾青只是‘碧绾青’,一个言必信行必果的凡人,我之作为,自然有我的信条。说于殿下,那是情,不说于殿下,那是理。殿下何必强人所难?”
这番话宣之于口,便在两个人的心口同时剜出了血洞。一个死鸭子嘴硬,疼也若无其事,一个沸反盈天,气得要吐血,却打不得,骂不得,抓耳挠腮无计可施。
碧绾青腿脚不便,只能再次背过脸去,以冷漠至极的背影给自己与罹天烬之间生生掘出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罹天烬支离破碎的一颗心颤抖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中,眼里装下的那个背影却把一双眼膈得生疼。犹自不甘,他恨不得要撬开碧绾青的脑袋壳,看看里面是多么缺心少肝。
爱不及,恨不能。想到方才的险象环生、生死一线,罹天烬中烧的怒气逐渐化作绵延不尽的哀哀欲绝。一把搂住碧绾青,把自己埋在他颈肩,咽下糟心的一言难尽,罹天烬极缓极沉说道:“你不与我讲情,我们便只讲理……绾青……你想死吗?蝼蚁尚且贪生,你难道如此不惜命吗?即便你不惜,我惜可以吗……”
一切又归于寂静,只是埋头的颈肩处,已经一片濡湿。淡淡的潮热熔炼着碧绾青的心,冰冷的面具悄然裂开了。心头一软,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抚上挽留自己的手臂,伸到半空,却突然怔住。
狠狠绞紧那只手,他还是无声无息地收了回来。
这时,罹天烬带着瓮瓮的鼻音又开口了:“你可知无能为力是何等滋味?我徒有一身蛮力、几世记忆,却还是不停败给宿命。次次失而复得关头,却都是一脚踩进更深不见底的陷阱。我可以接受一而再再而三的天意弄人,也可以接受无穷无尽的权谋纷争,却着实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
罹天烬在说卡索的事,碧绾青听得极其专注,眼里云遮雾绕,看不分明。
“方才,你险些死在我眼前之时,我便在想,若是连你的性命也护不周全,我实在也不必再执着下去……”说到此处罹天烬哽咽了一下,掩住汹涌于心中的凄然,极力挤出可怜兮兮的一点欢愉,又继续说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能以一己之力护你一时。你知道我有多庆幸?庆幸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庆幸自己尚能抓住一些珍贵的东西……可是只要思及你依旧命在旦夕、危机四伏,我便……便……”偷来的点滴欢愉又淹没在无声的压抑中,那句“便难以忍受”也被翻江倒海的悲愤打散成万千浮沫,渗入每一个毛孔。
碧绾青动容不已,满腹辛酸,眼里的雾色已然泛起了潮红。
不精不诚,无以动人。
对待赤诚,唯有赤诚。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垂眸敛尽声色,抚上了罹天烬的手,轻轻拍了拍:“殿……烬,你至纯至善,心无旁骛,可是世事如棋,风云莫测。你我即便有上天入地之能,也不过是洪荒之蜉蝣,浩淼之尘埃。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可动于情,但止于心。‘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你身负天授万钧之力,便担荷万民福祉之责,岂可靡费于私情,虚度了年华?”
碧绾青转过头,满眼怜惜温柔,捧起罹天烬的脸,伸手揩去他眼角泪渍:“致于我,此身此命,自有天数。但凡一息尚存,我也会惜命。何况,虎狼环伺,不敢不殚精竭虑;山河未定,不敢轻贱其身;离人……”碧绾青悲从衷来,双手紧紧握住罹天烬的手,情深意切道,“离人多舛,更不能置身度外……”
哥……
碧绾青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严丝合缝地重叠了。罹天烬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此人何人,只觉得似是而非,恍如梦中……压抑了经年的离愁别绪、苦厄困顿不胫自涌,山呼海啸地铺面而来,他猛然扎入碧绾青怀中,那一声“哥”差点脱口而出。
罹天烬混乱了。一个从初识便开始萌生的念头又悄然抬起了头,在执念深重的沃土中扎下了根,冒出了芽,转眼便枝蔓丛生——碧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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