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的命还在,但他染上了鸦片烟瘾,还有对吗啡的药物依赖。
那天,屋内的两个中医看不懂谭庆项的眼泪。
他们更看不懂傅侗文苍白的脸色。京城里有权势的少爷们全都烟土成瘾,包括眼前这位傅三爷,也是有名的浪子。不止是中医们,家中各房的人,包括傅老爷也都将这看作寻常事。在如同傅家这样的大家庭里,纳妾和吸食大烟都是fēng_liú而不下流的事,算不得什么。
傅家有钱,又不是市井草民。
倘若傅四爷只是渴求烟土和吗啡,给他买来就是。
可傅侗文和谭庆项却知道,这是诛心。
傅四爷回国后,一直致力于帮人戒除烟瘾,傅侗文想救国,傅四爷想救民。报着如此目的归国的男人,被绑走后,被人用双重手段折磨着,蔓延中国大地的大烟土,西方上流社会追逐的镇定剂,全都被用在他的身上。命还在,可心呢?
傅侗文说服侗汌的母亲,让她同意,把侗汌挪到自己的院子里照料,是怕他戒烟瘾和药瘾的样子吓坏还年幼的六妹。
东西暖阁,兄弟两个一人一间,谭庆项睡在西暖阁外的套间里,不舍昼夜地照料他。
在那个年代,吗啡是作为戒烟药被推广的。报纸上随处可见广告:“由伦敦新到戒烟药莫啡散多箱,其药纯正而有力,故杜瘾之效较为速捷。”
没人知道,这是更毒的一种成瘾药物。
绑匪享受的乐趣是,看着这位阔少犯了烟瘾,泪涕横流,失去自尊的低贱模样。可又不能真的杀了这位傅家四爷,于是就一边强迫他吸食鸦片,一边给他注射吗啡。绑匪认为这是一面喂毒药,一面喂解药的好方法。
但却让侗汌对大烟和吗啡有了双重的依赖。
光绪三十年,从夏到冬。
傅侗汌身上的针孔多到惊人,最后连下针都找不到地方。
他用自己的身体验证了一个结论,吗啡是比鸦片毒性更大的东西,成瘾更加厉害。到冬天时,他拒绝再注射吗啡来戒烟,而是让谭庆项把自己绑在床上,强制戒烟。戒吗啡的痛苦,无异于进了鬼门关,他到最后失去控制力,哭着求傅侗文和谭庆项为自己松绑,泪水横流地诅咒指责傅侗文,丧失了心性和清醒的意识。
最后,谭庆项强迫给他灌下了安眠的药物,让他陷入深眠。
可在睡梦里,他还是在哭。
七尺男儿,傅家四爷,一个留学的医学博士,回国后就致力于帮国人戒烟的西医医生……哭着在睡梦里,叫自己母亲的名字,叫傅侗文的名字……
他在求助,傅侗文无能为力。
傅侗文在那些日夜里,时常想到要放弃,他也有钱,供四弟注射吗啡到老、到死也不成问题。“三哥,”傅侗汌在安眠药过去后,短暂地清醒着,盯着他,“我是医生,我是……想要帮人戒大烟的医生……”
谭庆项拿着注射针筒,看向傅侗文,举棋不定。
傅侗文曾经为这个四弟,亲自挑选过周岁的生辰礼,挑选过来家中教书的西洋先生,甚至去英国后,还做主给他挑选学校,只有这一个专业是傅侗汌自己选的。这是他的志向,毕生志向,他没有权力替他选择接下来的人生路。
周而复始的咒骂哭泣和哀求,折磨着侗汌,也折磨着他。
傅侗文不知道在被绑走的半年里,傅侗汌是否也如此哀求过那些市井流氓,他们不会把他绑在床上,强行控制,他们要看的就是这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跌落泥潭。
那天夜里,雪满京城。
侗汌终于不堪折磨,松口问傅侗文讨要吗啡。
傅侗文一言未发,走出暖阁,不久谭庆项就来为床上的人注射了他需要的东西。傅侗文随后亲自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在滚烫的水里,缓缓地绞了手巾,拧干,为四弟擦脸和手。
自从他被绑在床上,这屋里就没来过下人,伺候四弟的只有他和谭庆项两个大男人。
侗汌眼睛微微眯着,静靠在床边,他获取了片刻解脱。
傅侗文给他换了干净的衬衫长裤,还在笑着调侃:“三哥比你高一些,裤子要卷起来穿。”
侗汌在床上,也笑,哑声说:“三哥,还记得去英国游轮上,我被剃了个和尚头吗?”
“怎么不记得?”他掂着手巾,长叹,“那是最落魄时了。”
侗汌含笑不语。
论落魄,应该是今夜。他输给了自己,自尊输给了药瘾。
“休息吧。”他说。
“三哥,”侗汌低声道,“给我来一杆大烟吧。”
短暂的安静。
他,侗汌和谭庆项都不约而同地停住。
最后,还是他先笑了,说:“你和庆项不是有了共识,和吗啡比起来,大烟算不得什么吗?应该不需要那个了。”
“最后一次。”侗汌坚持。
傅侗文和他对视良久,点头,把手巾丢到铜盆里,端着水出去了。
他吩咐下人们准备烟土和烟具,唤来家里的一位最擅烧烟的丫鬟,进屋伺候。
窗外飞雪,窗内烟雾缭绕。
傅侗文和四弟都穿着白色的衬衫,他把自己的西装外衣搭在四弟肩头,抄了卧榻上的黑色狐狸皮,披着,倚靠在一旁陪侗汌。侗汌当着他的面,呼哧呼哧吸完一杆烟不说,最后还将剩下的渣滓仔仔细细刮下来,就着残渣,无比享受地吸了最后一口。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切。
“很丢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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