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难走,土路上没什么人,林予随便拦住一个岁数比较大的,问:“奶奶,村里以前是不是有个叫贺冰的?”
对方没听清:“谁啊?”
“贺冰,在镇上那间学校教书,支教来的。”他大声一些,“他老婆叫许如云,您见过吗?”
老太太听清后打量他:“你们是谁啊?”
萧泽在阳光下半眯着眼睛:“大娘,我们是许如云的远方亲戚,她去世后埋在后山了?”
“后山,都在后山呢。”老太太不怎么讲究地擤了把鼻涕,“我知道点儿,当时县里来救护车,大家都跑他家门口看,后来那俩人都没回来,估计是没救活。”
林予急切地问:“您能说仔细点吗?!”
“那我可记不清。”老太太不耐烦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哪,警察后来在山脚安的坟,她男人根本没回来,反正我这些年没见过。”
老太太说完又打量他们一遍,然后揣上袖口走了。
林予险些把背包带子薅断,当时闹出人命,许如云没有救活,贺冰锒铛入狱,警察回来给许如云安一处坟。而那个死掉的女人,他的亲生母亲,也许被人茶余饭后嚼几回就忘个干净。
林予有些摇晃,挽着萧泽的手臂才得以继续前行,他们寻不到多年前的丁点痕迹,村民更忌讳打听晦气的身后事,至于生前……
没有人比贺冰更清楚。
两个人返回后山,太阳挂在半空,照着那片毫无规矩的乱坟。蔺溪镇的人死了都往这儿埋,这一辈死光了埋下,百年后消融在泥土里,再埋下子孙。
林予松开手自己走,从外面一圈开始挨个寻找,新坟其实不必看,但他却怕错漏一般详细检查。走上山坡,绕过墓碑,薅下一把荒草,叶片的细脉交错纵横、四处牵连,可他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找不到。
萧泽走到他身旁:“只有一处坟丘的话早风吹雨打磨平了,但我们能确定就在这片土地下,那就把东西烧给你妈妈。”
林予掏出黄纸和元宝,摆好那几个苹果,几块石头垒成一圈,他把东西一股脑烧掉。火焰跳动,偶尔有村民路过看他们一眼,他盯着最红的焰心出神,张张嘴喊了声“妈妈”。
许如云,贺冰说她很漂亮。
林予抬头看看天空,乌云散开只飘着几朵洁白无瑕的,他想许如云就是其中一朵。黄纸和元宝渐渐烧完了,火焰也低下去逐渐熄灭,他猛地站起身,鼓起力气一扫颓败,抬手圈在嘴边,大声喊道:“——我是林予!”
他是林予,今年十八岁了
最近读书很用功,喜欢算命,喜欢和老头老太太们聊天。
他爱吃红富士,爱不高兴的时候上小阁楼。
他把以前的辛苦都忘了,他以后会过得很好。
林予一口气喊完,声音在山间回荡,每一句乘风而去,飞到远处、飞向天空、飞入许如云的耳中。他圈在嘴边的手掌捂住脸颊,静默着立了半分钟,而后闭上眼睛高喊,春风几乎划破了嗓子。
“——妈!”
他哭了:“妈,给我托梦吧。”
他和萧泽离开,朝着学校的方向。
镇上这些年盖了新的学校,而新楼就在旧的那幢楼后面,旧楼连着那些破桌烂椅被抛弃,渐渐成了学校放东西的仓库。
贺冰出狱后再没回过蔺溪镇,既然回来,应该就待在学校里。
中午放学出来的学生们好奇地瞅着吉普车,一步几回头地跑远了,林予抬头看向三楼,在窗户里看见了贺冰。
他问:“哥,能不能在这儿等我?”
萧泽靠着车门吸烟:“你记住来之前姥姥对你说过的话。”
“我记得。”林予始终仰着头,好像怕贺冰会逃跑似的。他迈出不算沉重的步子,呼吸和脚步的频率趋同,进入旧楼的一瞬蓦然攥紧了拳头。
一楼停着几辆自行车,二楼放着缺胳膊少腿的桌椅,三楼还算干净,长廊上没有垃圾,安安静静。他站在走廊尽头,隔着数米对上贺冰的目光。
贺冰在这几天里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伤还没痊愈,整个人竭力站直,但毫无精神。
林予缓步走近,隔着半米停下:“你留言就是想让我来?你不怕?”
贺冰那股子窝囊气不见了,颓丧之中反而透着些无所谓,他转身进入背后的教室,边走边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这辈子——”
他顿了顿,等林予跟进去才说后半句:“我这辈子让爱人怕,让女人怕,让傻子怕,要是有因果报应,也该轮到我怕了。”
教室里歪歪斜斜地摆着几张桌子,桌面都是深深浅浅的划痕,林予踩着满是厚灰的地面深呼吸,仿佛吸入满肺的尘埃。
女人是指他的亲生母亲许如云,傻子是指林获,那爱人也就是另有其人。
贺冰靠着一处桌角,就像那些年讲课时一样,只差拿一卷书。林予也不管脏污了,直接坐在一张破椅子上,吱呀作响,摇摇晃晃。
贺冰看着他,平静又冷静,全无之前面对他时的愧疚,开口也很平淡:“你没什么想问的么?”
“问什么?问女人是谁,问傻子是谁,问他们怕什么?”林予从兜里掏出那张杂志内页拍桌上,惊起一环飞尘,“女人是我亲妈许如云,你对她进行家暴,你打死了她!傻子是豆豆,你多次猥亵他,对他施加暴力,害他现在还待在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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