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苍波茫然,归帆何处。
“柳云涧柳峰翠、见过四奇观之主。”
伞面历历而转,半遮峨冠,一双锁在密睫之下的眼缓抬平视过去,瞬盼间,清光咫尺。
“山中向无客至,蓬门始开,曲径未扫,古陵怠慢贵客,还望海涵。”大宗师轻轻点头致礼,纸伞随之一倾,水珠如断线的璎珞,迸溅满地。
柳峰翠便觉得那话音也像雨声一样,清浅而净彻,随即就卸了大半的戒心,回礼道:“不敢。姑射山洞天福地,隔绝尘缘,在下……为解苍生倒悬,不得已而擅闯,大宗师不怪,是苍生之福。”
大宗师眸色如冰封,至清而显得寡情,口气却只作寻常:“先生一路行来,觉得此间景色如何?”
柳峰翠眉头又拧深了些,他路上心事萦怀,哪里顾得上看景,但主人问起,只好临时编造:“日月光照之地,自可回转阴阳,吐纳四气,山色鲜妍,明丽炳焕,即便在这雨天,也是格外幽括舒阐。可想晴光潋滟之时,更有群山沐浴于朱轮华光,实在令人神往。”
大宗师却不以为意,平淡地说道:“此皆造物之功,于吾而言,毫无沾沾自喜的理由。”
柳峰翠有些吃不透他的意思。又听他接道:
“先生可知,吾有梅,树之窗下,经年累月,虬骨如龙,夭曲恣纵,屡有阻道塞户之灾,吾皆顺之纵之,不惜拆毁宫室,放任自生。吾有兰,素性清幽,常自浴露而孤处,吾虽珍之重之,亦不敢强置于明窗,宁可远涉兰皋,引浚源流,只愿遥取淡香远逸。二十年,终得傲雪凌寒之焰、含章析佩之贞。古陵艺花莳草如是,天地蓄生万物更是如此。天道守静,自有恩义,何须你我凡人奔走劳心,做那些移民于河东河西的无用之功?恰如先生方才称赞的山水之趣,无一出自古陵斧斤之用,却已臻玄境,不是吗?”
柳峰翠摇摇头:“在下不敢苟同。先生意欲遗世独立,但毕竟还是寄居人寰,不曾真正羽化登仙。既如此,姑射山也好、四奇观也罢,终究是与苦境一脉相通。现在虽然闭锁门户,逍遥世外,可一旦苦境沦陷,唇亡齿寒,逆海崇帆怎会放过这里?届时,还有谁堪为助?大宗师高瞻远瞩,难道还看不透这一节?”
“哦,真有那一日,也是烟都的命数。”
柳峰翠望向那双眼。同为求真问道之人,他太熟悉那神情的意义。当一个人无限接近于天道自然,难道就会变成这样吗?然而,这一切又果真有意义?
他低眉,整理了一番头绪,复又说道:“多年前,三柳蒙难,幸得大宗师座下两位高徒相救,一连十数日,盘桓于此,期间延医问药,莫不悉心备至,至今想起,都不知如何回报……”
大宗师略微垂眸。他眉骨异于苦境中人而略微凸起,面部轮廓格外深邃,此刻眼波混在薄薄的一层阴影中。柳峰翠不明所以,只看到那只握着伞柄的手,微不可感地似乎收紧了些。
柳峰翠略有不安,继续说着:“若大宗师所言皆出自肺腑,那反观令徒之举,岂不是大违师心?让人疑惑。”
“吾的两个弟子……都已不在。”
一声惊雷落入山野,压过了雨声。
白衣的道者突地有些懵懂,想不明白这句“不在”是什么意思。他盯着那只执伞柄的手,透着一种不见天日才有的苍白,皮肤下透出的细密的红紫色血丝确凿无疑地告知别人,这只手冰凉无比。
大宗师语调却没有什么变化,平和地解释给他听:“也正是他们从未雨绸缪归来不久,逆海崇帆大举侵入烟都,吾的两个弟子,一个殁于此役,一个不知所踪。道长恐怕不曾经历过这种变故,自然无感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怆痛。到头来,原知万事都是一个‘空’字,还有何心力奔忙呢?不如各安性命罢了。”
柳峰翠心上突然坠下一块大石,压得他透不过气。“令大宗师伤怀,是在下之过……”他已是不忍,可又想起罗浮丹境上的许诺,反复思量,还是说,“但正因为烟都与逆海崇帆结下此仇,大宗师更应积极联络中原,共行对抗才是……”
大宗师却露出一个可称涩然的浅笑:“师门之仇,固然叫人痛恨,但古陵更是四境之主。此前烟都元气大伤,折损过巨,古陵现在所求的,不过是一方水土、休养生息。况且,当日凶险万状,吾徒为替大军断后,自请留守延阻,最后不惜散尽元神,开启阴枢大阵。至今阵法未除,王脉受阻,再要谋求什么,已成空谈。凭高对此,无可奈何,吾耗费数载光阴,才克制住为一己之私寻衅复仇之念。如今侥幸借助先人之遗存,总算为族民争得这块方寸之地,岂可再倒行逆施?”
柳峰翠原本也不是巧舌如簧之人,话说到这里,彻底无以为继。
令人丧气的冷场持续了一会儿,忽闻山下传来一串琴声,八音婉转,心旷神怡。
大宗师意少舒,也不禁叹道:“此曲高妙,尤其在这样的微雨天气,更有云曳天光、波影流长的晴明疏旷。只是这音节曲调殊异于烟都风物,先生久居苦境,可知来历?令人有出尘之感。”他目送天极,似有喜色。
柳峰翠听到熟悉的曲调,也有些入迷,下意识就脱口而出:“蒙先生谬赞,这是我家师弟谱的《云柳归字谣》……”话说完了,才觉得懊悔。
果然,大宗师眉峰一聚,语调里已含着一丝不悦:“想来令弟担忧先生孤身犯险、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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