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过了极久又像仅仅是几个眨眼的工夫,西宫吊影的声音森森传来:“你二人即刻返回竹雨潇|湘,通知雨亭、商亭今夜待命,等我号令。”
二人应声即去。
明明是暮春,天朗气清,但西宫吊影一路疾走,只觉那风割面如刀,浑身却又像燃着火,一颗心就这么沉下去、沉下去,山几重、路几重,怎么就是遥遥无期。
终于看到虚无缥缈的罗浮山主峰,也不管真气走岔的危险,一展臂纵身直上。途中不过借了两次力,待翻身落地时,足下一阵虚浮,喉咙烧灼一样的痛。
只是真的到了此地,反而不敢横冲直撞了,已经沉重得好像死过去的一颗心突然快得像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他缓步前行,尽量在视所能及的范围内搜索一切蛛丝马迹,隐约想要找到什么,又害怕找到什么。但是,这山头就像被刑天干戚硬生生横削过一般,触目所见皆焦土尘砂,唯有空气里弥漫的荼蘼气息证明那个人来过。
当第一眼看到那个白发黑衣的道者,西宫吊影就放弃了一切动用武力的念头和一路上组织的外交辞令。
他只能深深折腰、虔敬一拜:“在下,烟都,西宫吊影……”
然而说惯了谎言的人,突然要开口说真话是何其困难,他挣扎再挣扎,亦不知如何将自己“仅仅仅仅想要将失散的弟弟寻回去”的心意传达过去。
“吾已放他回去,你自可安心。”道者如是说。
西宫吊影仍旧维持着躬身行礼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压下了声音里过分的颤音,道:“前辈,感激不尽……”
鷇音子睁了眼,脸上是他一贯的无悲无喜:“可惜,往日不可谏,来日,亦不可追,为时已晚,你此去,又能挽回些什么呢?”
就好像行将溺毙之人刚刚抓住块浮木、刚喘回一口气又被人摁进水里。西宫吊影猛然想到,刺杀鷇音子既然是痕千古有意安排,以他之能、为求万无一失,必定还会在无后的归程设下埋伏……
他极力自持才忍住了拔腿就走的失礼,正要告辞,却又听闻长者平静地说道:“女娲‘血泪之眼’的命格早已开启,今日吾虽放过他,但天命不会。前尘、后事都已安排下了,就像烟都虽然一力示弱,却终究会出现在这张天榜之上一样。强求,不过是惹出更多是非罢了。何必?”
西宫吊影听到这里,所有的理智都已被一把火烧尽,再也想不动、想不通,眼前忽又出现重重幻魇,涩声道:“前辈……”良久,又道,“天地不仁,但人非草木……”
“人非草木?呵。”鷇音子终是甩了甩拂尘,慢慢走下丹台,“宫无后七窍已封其六,最后一点丹元守灵也如游丝残喘,胡为乎‘人’哉?”
“既心脉未断,就证明尚有生机,西宫吊影,求前辈不吝赐教。”他一字一字说道,“纵使逆天改命、强极而辱。”
鷇音子看着那个年轻人收了瓷瓶,恭恭敬敬地道谢告辞,然后眨眼的工夫,一团萤火微光一样的影子就化在了浓浓的夜里。心里想起来方才交手到最后、红衣的剑者使出搏命一击时神情:像濒临烧尽的一堆火最后迸发的一轮热焰,至烈,倒也是天地间至纯的澄泓一念。所以自己会多此一举地以真元之力替他护住那最后一点将断未断的心神一线。作为顺天承命而来、终须从时应劫而去的存在,追本溯源,此刻的自己也还是一个人吧?
人非草木……人非草木呵……
古陵逝烟一步一步走在竹雨潇|湘的山路上,虽然多年不曾造访,但景物依旧。于是很自然地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寻访古迹而还,于半山风亭偶遇一位琴师,眉目幽深,而风姿高淼,令人见之忘俗。瑶琴在前,依稀能看到桐木上的龙纹断,可知传世已逾百年。但就是那样一架罕见名琴,却被人拿掉了一根少宫,于是变成了六弦琴,颇不伦不类。
古陵逝烟觉得好奇,就问了一句:“先生之琴,制式颇不寻常,不知在下可否有幸领教妙音?”
那人神情清淡,并不答话,只抚过那细细的晶莹丝弦,随后,一曲《忘江湖》缭绕了那方寸空间。
“相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正出自《庄子·大宗师》;而少的那根弦又是文王所加。——这便是在仿姜太公钓鱼的掌故了。
只不过,虽是无端少了一根弦,但琴师指法超绝,正声协律,抹、挑、勾、拨,丝毫不见短绌之态。古陵逝烟只觉得那琴声纷披绚烂,在晴阳欲晚、碧水如鉴的下午,却有夜雨跳珠、穆穆皇皇之感。不知是不是琴音与竹海共鸣的缘故,连绵着,把心里“居心叵测还是诚意来投”的猜疑都消解于无形。于是他说:
“‘琴,死物也;唯有以天地为琴、霖雨为弦,方能成就君子指点江山、激荡武林之志。’今夜无雨又无风,千宫不得已又把这琴取出。只是不知,吾将要听到的是两忘江湖,还是一曲奏杀?”
痕千古不答,轻轻一震琴桌,一盏瓷杯稳稳送到古陵逝烟手中,后者垂眼看了看那透亮的清酿,一仰头喝了下去。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庄子》里提到,‘古之真人,其寝不梦’,不过大宗师庄生迷蝶,弹一曲《锦瑟》倒比较应景。”
古陵逝烟面无表情,眼底却已一片冰冷,声色仍如古玉无文,却铿然决绝:“把宫无后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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