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川重义想起半年前的自己,突然觉得幼稚而可笑。他从来不是名合格的情工,他知道自己,感情用事,优柔寡断,若说还有丁点儿可用之处,也就剩下优于常人的记忆力。可青年的热血曾那样鼓噪着他,让他生怕不能为这片厚土贡献血与肉,就如同那些走上街头、走进军营的年轻学生,忘记了自己也是被守护在身后的希望。可惜么,但也没什么不好。
其实从眼看卢松年自明德楼跳下的那刻起,他就想明白了,耕种与战斗同样不可缺少,有人保卫这个国家的土地与民众,也就该有人保卫这个民族的历史与文化。可他不后悔。曾经放弃的道路总会有人会替他走下去,就像自己也曾是那样奋不顾身地投进情报工作。如果说存在本身就是在奔向消亡,那么这个世界的温柔之处恰恰在于,并没有什么会真正断绝。他明白了,他想赵长庚也终归会知道的,不过早些与晚些而已。
久川重义起身走到窗前,夜间凉气寒津津渗进骨肉,愈发衬得周匝灯火零星。他庆幸恒都师团开拨留下大片空房,让他得以从营帐迁入小楼,因而足够将电波滴答声与门外监视的耳目隔绝,在特侦处眼皮底下发报接讯。赵长庚没有代总部在电台里追问交接的事情,说明他们早就收到接应者回复,陈勖已经安全出城,那么冈村贤之助也该有所发觉,或许就正在赶来的路上。久川重义笑了,他这破釜沉舟的人,此刻反而成为最好整以暇的那个。
他甚至在这漫寂无聊的时间里回忆,想清早堂而皇之地走进陈勖被软禁的住所,学起那些高深莫测的口气,将青衣的交代半隐半露着转述给他,然后如他们商议好的那样,陈勖假意折节,赢得稍许监视上的放松,再借口走访友人,去城西五里巷口。前来接应的人不会认得到底谁才是纸鸢,陈勖只要穿着约定样式的服装,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里,便会被当做他送走——久川重义早就拿准了的。一切都在按照预想进行着,这是个好兆头。
门外传来不甚清晰的闷响,久川重义眉头倏地蹙起又放松。有人在敲门,文质彬彬似久经训练的侍者。久川重义的呼吸迟滞了瞬息,旋即快步走到门边,关了灯,左手无声拨开插销,右手却牢牢顶住门扇,确保那人无法立刻进入。然后他有意放低声音,对着门外说:“别让我看见你,老生。”他知道那人听见了,于是慢慢松手,背身重新走回窗边。对面营地里有片篝火亮着,亮得仿佛能烧透整个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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