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阿欢忙起来会快乐些,然而她却比往常更消沉了,见了我也总有些阴阳怪气,仔细想想,她之所进,不过尺寸,还都是靠着李睿与守礼得来,比起我之受母亲重用,天差地别,加上她一向有些别扭,心中不舒服也是难免的,何况这些时候我还与崔秀等外臣来往甚密。且她久住深宫,与世隔绝,又少亲戚,除我之外,几乎再没有可以亲近的人,倘若我因这些事而与她斗嘴置气,我倒是有许多事务可以忙碌排遣,她一个人闷在宫里,还不知要怎么钻牛角尖,倒不如笑嘻嘻地任她发作一阵,待她再忙一些,怕是连别扭的工夫都没有了——除了伏低做小之外,我还打算为她好好地过一次生日,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
宫中备办生日,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地位,如母亲是自不必说的,如我这样的,人虽已出了宫,宫中却年年都记得我的生日,从前是元日,不能大办,但一宫里所有有头有脸的执事都记得我的生日,现今可以办了,便益发地向盛大处走,前几年都还是母亲派人置小宴,宫里人凑趣,这几年中陆续有相熟的人凑在一处替我设私宴庆贺,外臣中送礼的也越来越多,第一重的是柳厚德,其次连武氏诸王、宰相在内,都或多或少地有所表示,如阿欢,最初为庐陵王妃时根本不敢办,后来渐渐地由我为她置些小宴,来的人也不过是崔明德与我,这些年六尚中有人给她送礼,到今年虽不得极其隆重,却也可以好好地办一办了。
因近来实在是忙,我便将这事交给了守礼,一则交给下面人,办得再好,也显不出重视,由守礼来办,却是恰如其分,一则便是想锻炼一下守礼。
守礼自回宫住了以后,便再也未曾住出去——母亲总要见他,阿欢正得宠,宰相们对李睿的态度又多少有些暧昧,因此竟无人对他这“大龄男青年”长住深宫之事有任何异议——学业也自然而然地停了,他在宫中无事,每日都要来寻我,黏在我身边东问西问。可惜我那粗浅的学识已满足不了这孩子的好奇心,为他寻的老师也还没找到,绝大多数时间中,守礼都只能虚耗在我身边,跟着我见一波又一波的大臣、宫人、内侍、家仆…见这些人时,他却安静又深沉,从不曾主动说过一句话,有时向他介绍人,他也只是淡漠地问一两句好,神情拘谨,声气低微。与他年岁相仿的李旦,办事的能力虽还未见,但待人接物已像模像样,母亲近来常常将他带在身边接见大臣,有些像是当年让我躲在屏风后听人议事的样子——这其间当然少不了我许多功劳。
然而无论李旦再出色、再优秀,也无论我有多愿意支持他为太子,他之于我,与守礼之于我,却依旧是全然不同的。
守礼是我的儿子。这感觉随着他的年纪渐增,却反而越强烈了。我没有生过孩子,守礼也不能完全算是我带大的,可一看见他,我便想起从前的自己,我清楚地记得他的幼年、童年、少年,记得他问过的所有可笑的问题,记得他牙牙学语时跟在我身后口齿不清地喊“姑姑”的样子…我还和阿欢一起替他洗过澡。
身为长辈,我或许该对所有的侄子一视同仁,甚而该对“弟弟”更加关注些,但作为一个母亲,我想我始终是偏心的。我希望守礼更好,无论他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
我兴致勃勃地叫来了守礼,将这事交代给他,额外说了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还有许多我想的、可能可以用到的点子,守礼却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情愿,默默地听我说完,微微地歪了头,睁着大眼问我:“姑姑…很喜欢阿娘罢?我是说男人和女人之间那样的喜欢。”
我一怔,反应过来我们两个竟没给他普及过男女方面的知识,而他多半是自己从哪里学来了,尴尬顿生:“怎么了?”
守礼道:“倘若两个人相互喜欢,便会为对方着想,不会互相欺骗、妨害,对么?”
我竟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感情的事…很复杂,有时也说不好——你阿娘怎么了?”
守礼咬了唇,低了头,踟蹰许久,我见他犹豫,牵着他的手向几侧坐下,给他倒了杯饮子,静候一会,才见他下定了决心般地道:“阿娘…把姑姑和她说的机密事告诉了狄公的夫人。”
第411章 则天(十四)
天渐渐冷起来, 秋风吹得人不想出门。然而今秋恢复了射礼,她这做皇帝的不但不得不出门, 还必要为天下表率。今年的射礼还与从前大不一样, 时局动荡, 她又才病过一场,正需要这样一场盛事彰显宸仪, 并示天下以重武之意。所有人都以为她老了,不中用了,在暗地里上蹿下跳,她便偏偏要亲自举礼,好叫这些人看看,她还远未到老糊涂的地步——只是这天气实在是有些凉。
她有些厌倦地紧了紧衣裳,只一个微小的动作, 身边人却立刻察觉了,徐长生巴巴地凑上来笑:“天冷,陛下多穿些罢。”边说便想替她戴帷帽, 她素日常喜这小女娘的青春活泼,这一时却颇有些嫌她不通眼色, 不动声色地挪开一步,淡淡道:“不必。”看婉儿一眼,这小娘在阶上躬身:“马匹已备。”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扶着婉儿下去,便在阶前上马,拒却了贺娄上前挽缰的举动, 独自引了缰绳,行出门外,又拒却了李多祚为她挽缰的意图。武家诸侄、孙辈来了,旦、守礼与李家诸子孙来了,群臣来了,安定、太平也来了。除却少数女眷之外,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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