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自己的抟云宫后,便是一条长廊。因今日是他皇兄的忌辰,日曜帝命宫人同百姓一样披白衣,戴白冠,在宫中各处挂起白纱,点起长灯。
他穿过长廊时偏偏起了阵寒风,悬挂在长廊两边的白纱便自顾自地飘起来,白色的人影和昏暗的灯光在白纱上影影绰绰地,让他心中平添几分压抑。
因今日没有课业,请完安后的虞舒曜匆匆回到抟云宫,退下宫人。
从八岁起,每年今日是他无法逃出的噩梦。
虞舒曜八岁那年,沛成帝忌辰,同今年一样,宫中弥漫着肃穆的气氛。在抟云宫里,一个单薄瘦弱的孩子躺在榻上,身体弓成虾型,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出他的不适。他用尽全力压抑着身体里莫名的剧痛,额上不断渗出细细的汗。
抟云宫内的轻纱被风无情吹着,好似在风中展翅欲飞的蝶。
那时的虞舒曜毕竟是八岁的孩子,从未经历过的剧痛已让他失了神志,自然没能注意到轻纱背后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喃喃自语:“痛吗?只怕抵不过我当时的十分之一。”
从四年前的记忆中回神,那股快撕裂身体的痛感再次侵袭。那痛感从心中溢出,像洪水猛兽般凶猛,又如银针般尖锐,拼命地钻进身体各处。
从八岁到十二岁,这痛感每年剧增。可每年的这时,他的父皇母后皆沉浸在哀伤之中,从未发觉他的反常。他偏偏生性倔强,哪肯开口说出自己的痛苦。
“皇子,沛成帝的祭礼快开始了。”宫人急忙通知他。
“走罢。”暗暗收敛神情,他倔強得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异样。既然四年来都无人发觉他的痛苦,今年想必也是如此。
由宫人引路,他无声地走着。出了抟云宫,穿过那长廊,经过曜华殿,才快到虞曜仪生前的行宫流觞坞。
虞舒曜发觉,越走进流觞坞,凤凰木载的越多,凤凰花开的越盛。那如火的凤凰花下,皆是穿着白衣的人们,虞舒曜不禁心头一颤,这幅画面是像一卷白纸上不巧落下一滴从佳人眼中滴下的血泪呢,还是身着红衣的侠客的衣领上意外粘上一粒白米饭呢。
虞舒曜是第一次来到皇兄的流觞坞,在那之前他未提及要来,父皇和母后也不曾带他踏足此地。在他看来,流觞坞不像个寝宫,倒像个桃源之地。只是这里盛开的并非桃花,而是凤凰花罢了。整个流觞坞除了大片大片的凤凰木外,只有一座阁楼,是三层的样子。虞舒曜走近,想看清阁楼的名字。
引墨阁。
突然,他的心像有一只手紧紧捏着一般,疼痛又开始在体内叫嚣。
“皇子,日曜帝唤你过去。”父皇身边的老奴提醒他快到祭台去。
他稍稍点头示意,快步穿过凤凰木林,来到祭台边。
“舒曜,快到这儿来。”月蘅后伸出手想牵住他。
虞舒曜生硬地避开,让月蘅后心寒。
母子之间本该亲密无间,却隔着万重蓬山。
虞舒曜环顾四周,知道今日同往年一样,参加祭礼的除了自己和父皇母后,还有五曜院的五位掌事,虞氏家族的皇亲重臣,跟随皇兄征战沙场的正曜军,以及朝中官员。
等全部人站定位置后,日曜帝宣布祭礼开始。五曜院的院首开始念读祭词:“王侯之门,帝辇之家。七曜之首,皓月相伴......”
虞舒曜看着众人的头都无声低下,母后暗自垂泪,父皇一人如高耸的山峰般直立着,只是那颤抖的双肩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痛苦。是啊,虞曜仪是带领朝中官员和正曜军义无反顾踏上反抗之路的人,同样他也是父皇母后深爱的孩子,可是他却在二十一岁时与他们永别。
所有人都理当心心念念着虞曜仪,那虞舒曜怎么办?
没有人发现他的痛苦,他竟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祭词还没念读完毕?
不知过了多久,祭词在虞舒曜耳畔远去,脑子里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在对垒,兵器相交而发出的噪音和马蹄扬起的沙土让他几近崩溃。
还是没有人发现他的痛苦。
他倒下时,眼眸里满是如火的凤凰花。
“舒曜?舒曜!太医,快宣太医!”
哀伤的气氛被月蘅后的叫喊打破......
感觉自己沉睡了良久,痛苦好像已经过去,虞轩曜恍恍惚惚间感觉有人握紧了自己的手,用轻柔的声音呼唤自己。
是母后吧。
“皇上,皇子昏迷太久了。我们五位掌事一致认为有必要开启碧落卷,看看......”
是掌事在说话?碧落卷是什么?
“父皇,母后。”虞舒曜费力的叫着。日曜帝的眉头一松,月蘅后也停止了抽噎:“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你怎么会昏倒呢孩子?”
虞舒曜直起身子,发觉那要命的疼痛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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