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愁眉苦脸,捧起铜钵。钵里有三枚骰子,似乎也是铜制,摇起来响动极为清越。“郎君要算什么?”老者说着,抬眼看了看陈望之,突然脸色煞白,面无人色,颤抖道,“这个……郎君的命,算不得。”
陈望之道,“如何算不得?”
老者道,“郎君的命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将钵一扔就要溜走。陈望之嗤笑道,“我不是凉人,也不是做官的,你不必怕。”老者道,“与这没关系……”跺跺脚,叹道,“就知道今日不宜出行,偏为了几个钱出来,撞上了事情!”
陈望之道,“你不愿给我算命,那我问你,嘴角有痣,是凶是吉?”
老者道,“嘴角有痣?在嘴上边,还是下边?”
陈望之思索片刻,道,“依稀是嘴唇上边罢,在嘴角这里。”比划了一下,又低声道,“长相么,大约同我有几分像。”
老者松了口气,道,“面貌像郎君么,自然是好之又好。嘴角有痣,表示……能,能吃。”
陈望之道,“能吃就好。”随手抓了把钱扔到那铜钵里,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第85章
那老者得了许多钱,不消数便喜笑颜开,抱着铜钵一个劲儿点头哈腰。陈望之戴上斗笠,向下压了一压。老者又道,“送郎君一句话,凡事要想开。”说完不等崔法元呵斥,抬脚溜之大吉。
“他们也该吃完了。”崔法元道,“郎君请回罢,别误了时辰。”
陈望之抬眼看了一看,天色尚早;见崔法元甚是焦虑,嘴角耷拉着,左顾右盼,情知有异,垂下眼睛,轻声道,“是他在泰州?”
崔法元疑惑,“他?谁?”忽然明白过来,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在此处。”
陈望之冷冷道,“在又何妨?我一个残废人,浑身上下,连块铁片也没有。即便他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能动他分毫。”
崔法元急躁,道,“郎君——”两三辆车接连驶过,尘土纷扬,车中女子喁喁有声。然而未及行远便停了下来,驾车的仆役口中呼喝,“干什么呢?快躲开?”
一个汉子怒道,“躲什么躲?这里有人耍奸使赖骗钱,老子与他分证清楚了再说!”
“我没有骗钱。”另一人反驳,口音生硬,“三尺布换一升米,就,就是一升。”
那汉子道,“你用小升骗我的布,不是耍奸使赖?你们西凉来的,没个好东西!”中气十足,半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登时炸开了锅。陈望之心道,“是个大胆的。”也不理崔法元,就往人群中挤去。此时街上围了几层人,人头挤挤挨挨,惊恐者有之,起哄者有之,陈望之挤到前面,只见那汉子农人打扮,亦头戴斗笠,身背竹筐,对面站着一个商人,卷发高鼻,圆领袍蹀躞带,脚蹬皮靴。汉子冷笑道,“仗着你凉人当了皇帝,便来欺负爷爷,今日非给你点颜色瞧瞧!”抄起手中扁担就要打上去,那凉人也生了气,涨红脸掏出腰刀。眼见二人就要打在一处,几名巡街的斥候冲进人群推搡,“看什么看!——谁在骂人?”
那凉人指着汉子道,“是他!”斥候与他同族,闻言掏出腰刀围住那汉子,汉子道,“不过啦!今日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说着与斥候打做一团,扁担舞得虎虎生风,进退有术。围观众人恐被波及,早一哄而散,唯有陈望之立在原处,出神地盯着那汉子,暗暗惊讶,“虎贲营的长风枪法,他如何会使得!”突然一个斥候被扁担戳中小腿,跌坐在他跟前。陈望之嗤笑出声,那斥候恼羞成怒,跳起来举刀朝陈望之劈去,嚷道,“笑什么!抓了你一并下牢!”陈望之侧身躲开,斥候更加愤怒,不去围攻那汉子,反而冲陈望之扑了上来。陈望之又一躲,袖子被人牵住,却是崔法元。崔法元一脚将斥候踢开,手里拿了块牌子晃了晃,那几名斥候立时撤了刀跪下,崔法元道,“还不快滚!”斥候捡起刀落荒而逃,陈望之举目四顾,那汉子也消失无踪,徒留满地狼藉。
当日回到田庄,已是傍晚。陈望之心中有事,草草用了晚膳,服了药,陈娥服侍着洗漱过,便躺到榻上。月华初上,澄明如练。陈望之头枕蛙声,脑中缓缓琢磨起白日泰州城里的那名农人,心道,“这人会用长风枪,自然是虎贲营的出身。只是虎贲营虽然精锐,后来我被圈禁,便落入泰王之手。那个草包只会喝酒,哪懂带兵?”叹了又叹,坐起身抱着膝盖,又苦笑一声,“虎贲营多高氏子弟。石奴却不愿使枪,偏爱用剑。”想起高玢常效冯谖,手弹长剑做歌,以逗他展颜一笑。不由恻然,“石奴音容笑貌,至今思来莫不历历在目。然而物是人非,石奴已久不在人世,而我也不是那个肃王了。”
又想起那算命的老者,陈望之动了动手腕,心想,“端的老奸巨猾。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一分吹做十分。什么‘贵不可言’?不过见我穿得整洁些,带着崔法元一个凉人,就以为我也是凉人官员。”捏了捏眉心,“那孽种既然长得像我,看来命数天定,也顺畅不到哪里去。只会傻笑,看着痴痴傻傻,并不聪慧。好在唇角有痣,能享口腹之欲。罢了!生在深宫,聪明倒不及愚笨。不过……”想到泰州城门的车马,叹了口气,“宇文彻采选秀女充实内廷,那位长寿宫中的‘皇后’想必很快就要死了。孽种没有母族,在那宫里也是任人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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