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兵士道,“这片地是广陵侯的!”
那人道,“广陵侯?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猴狲?凭你广陵侯还是广陵王,老子非要捞鱼,你管的着么?”
兵士喝道,“放肆!”几人一拥而上将那人围在中间。那人冷笑道,“你们这群凉狗,爷爷今日就收拾你们。”说着推开挡在面前的一名兵士,叫道,“我儿子饿死了,你们就还他一条命!”
陈望之走上前去,只见一个汉子,皮肤黝黑,头上戴着斗笠,手中持一条竹竿。便道,“让他去捞鱼,有什么可拦的。”
兵士被打倒了两三人,躺在泥地里呲牙咧嘴。那汉子立在原处不动,陈望之道,“你去罢,多捞些给你儿子吃。”
那汉子道,“你是……你是……”
陈望之蹙眉,“什么?”
那汉子猛地摘了斗笠,噗通跪在地上,“殿下——”
陈望之盯着那张黑红的脸膛,突然心头剧震,“高琨?”
第88章
“卷毛狗!”高琨手里握着一截树枝,没头没脑地朝宇文彻背上乱打,边打边叫,“胡狗!鞑子狗!狗鞑子!不要脸!”
宇文彻脸色铁青,抱着书侧身躲开,却被高玢拦住去路。博陵王世子纵弟行凶,得意洋洋地抢过宇文彻的书丢到地上,连踩几脚,道,“死鞑子,凭你也敢生气?我弟弟有一个字骂错了?”
“卷毛狗,狗卷毛,放马的狗!”高琨年纪尚幼,口齿不清,一个“狗”字翻来覆去。偏偏他还带了只小狗,也就几个月大,皮毛雪白,冲宇文彻不住汪汪乱吠。“咬他!”高琨来了精神,“咬掉那个卷毛狗的脑袋,赏你骨头吃!”
白狗仿佛听懂了高琨的话,朝宇文彻的小腿便扑了上去。宇文彻怒道,“狗仗人势!”抬脚踹上白狗肚皮,将狗踹出一丈多远。他气急之下用了全力,那狗滚了几滚,全身抽搐,大口吐了滩血,须臾间竟然便死了。高琨抱起小狗晃了几晃,见狗已死,不由放声大哭。宇文彻也慌了手脚,连忙走过去,道,“抱歉,我——”
“都怪你!”高琨红了眼睛,从高玢那抢了马鞭,冲宇文彻就是一顿乱打。“你这只卷毛狗!”他人不大,力气却不小,兼之那鞭子镶着珠宝玉石,打在身上、头上火辣辣地痛,宇文彻唯有忍耐。高玢不但不阻止弟弟,反而袖手旁观,甚至鼓掌喝彩。高琨越打越起劲,道,“今天打死你这条狗,给我的狗偿命!”一鞭抽中宇文彻的左眼,血登时淌了下来。宇文彻踉跄着后退几步,眼前满是血污,却听一人道,“石奴,你们这是做什么?”
“月奴你不知道,这鞑子无事生非,把法护的狗踢死了。”高玢轻飘飘地解释,“法护养了好几个月呢,心里痛得很,打这鞑子几鞭出出气罢了,横竖打不死,不碍事。”
宇文彻闷声道,“是他们先放狗咬我的,我并没有惹是生非。”
陈望之叹口气,上前扶住宇文彻,道,“法护,是你先来招惹宇文彻的么?”
高琨虽有兄长撑腰,但他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陈望之,忙丢下鞭子,委委屈屈道,“他,他非要堵在路上,不让我过去,我才——”
“我没有。”宇文彻生怕陈望之误会,赶紧辩白,道,“好端端地,我自己走自己的路,是他们兄弟将我堵住,不许我经过,还夺走我的书踩进泥里。”
陈望之一眼看泥里的书页,冷淡道,“石奴,法护年纪尚幼,你就是这样以身作则的?”
高玢笑嘻嘻道,“别生气,我错了还不行么?法护,来给殿下赔礼道歉。”高琨吞了口口水,慌里慌张行了一揖,嘟囔道,“殿下息怒,法护不敢了。”
陈望之道,“你又没打我,跟我赔礼道歉做什么。”从袖中取出手帕,擦拭净宇文彻脸上的血污,仔细端详一番,道,“幸好只是打破了眼角。若是打中眼睛,可就坏了大事。”又捡起泥地中的书,掸了掸,温言道,“他们兄弟不该欺侮你,你切莫生气。”宇文彻低着头接过书,粗声粗气道,“我没想着踢死那条狗。我们凉人常说,狗最忠诚,是人的朋友。”陈望之笑了笑,正要解下腰间的锦囊,高玢上前按住他的手,道,“别了。我弟弟打的人,怎好让你赔。”从腰里摸出个袋子,随手扔到宇文彻怀里,冷哼道,“拿去买药罢。”宇文彻昂首道,“我不要你的钱。”高玢道,“你爱要不要。”说完拉起陈望之施施然而去。高琨回头冲宇文彻扮个鬼脸,吐吐舌头,压低声音道,“卷毛狗!”陈望之啧了声,他连忙跟上,连那小狗的尸体也顾不得。宇文彻在原地发了会愣,将书塞进胸口,自行用树枝挖了个坑,先将小狗放进去,再把高玢的钱袋一并放入,充当陪葬,嘴里念念有词,最后覆上泥土,还压了一圈石头。
“没想到你还活着。”陈望之道,“我原以为你也死了。”
高琨道,“我也没想到殿下……”烛光明灭,远近虫鸣蛙声连声一片,“那个时候,是我们家对不起殿下。”
陈望之道,“高家没什么对不起我之处。”
高琨惨然一笑,“殿下,其实我若有兄长的气魄,早就该从容赴死。但我胆小如鼠,几次三番想要寻死,走到了潦水边上,想跳下去,望着那滔滔江水……自己先怕了。后来,后来有了孩子,便更不敢去死。总想着我死了,孩子可怎么办?苟且偷生,只想把他俩抚养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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