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童年……黑先生也这麽说。我的童年回忆里有什麽?我妈说没有送我去过幼稚园是因为我太笨,出了家门就不认路,而且到了四岁才开口说话,不管冬夏一定要挤到她和我爸中间才能入睡。而她接着说笨的孩子才招人心疼,所以和我爸十年如一日的约会、压马路时绝不舍弃我这个电灯泡,我爸在她说到这里时不以为然的插话,说她带着我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笑话老夫老妻老革命了还学小青年肉麻的样子谈恋爱,说我妈是拿我当幌子,只有他才是真心实意的不愿抛下我不管。
那时的记忆除了玩还是玩,因为不带班,爸妈在学校的工作便有大把的闲暇,我们玩遍了周围的山山水水,寒暑假时便去更远的地方,到了我必须上学的时候,依然一有时间就全家出动……所以我比同龄的、整天规规矩矩拴在家里的孩子更有炫耀的资本,除却不记路和说话晚,我从没意识到自己是个有问题的孩子。
况且还有一个记事起就住在隔壁为我讲三国说水浒谈骊麓的老学究。在他跟前我是最勤奋的学生。不管平房楼房,他家婉拒他人的门槛都几乎被我踏破了。他的博学与丰厚的藏书充实了我的童年,和少年。那时的我根本没有时间孤独。
“你说一大早送黑先生去画廊?是他自己开的?他会画画?”那副海榴画屏,我有很模糊的印象,一管画笔正在挥毫,有人蹒跚着扑上去,清奇的枝干上抖落了一团不协调的墨渍,耳边是安慰的声音,没关系……就这样吧……小不点儿随你,很有天分呢……
“叔叔哪儿有那闲情逸致呀,再说他这辈子就栽到不会画画上了,是……”
“黯荻?!你又来搅和?我们的警告是说着玩儿的?”忙碌的人们回来了,杀气腾腾的怒视着尴尬的黯荻,带了极为微妙的敌意。
“哪里哪里……”黯荻做势欲落荒而逃,忙不迭的干笑着解释:“是萧萧让我进来的,说……早餐太多吃不完……你们别听小联乱讲,借我八个胆子也不敢胡思乱想呀……我也真的什麽都没看见,当时衣物间很暗的,而且我还立刻给他披了衣服……我想起来了,叔叔让我安排防火来着,隐患险于明火,防范胜于救灾,责任重于泰山,我先走了,不用送不用送……”
“再来就准备挨揍吧!”炎犹自气哼哼的,冲着狂奔而出的背影没什麽效果的威胁,转脸又对我堆起了讨好的笑:“我没想到那时这家伙会跑去找你……早餐吃好了?”
“嗯。”心情很舒畅,虽嫌他们回来的有些早,但刚才同仇敌忾的神情令我发笑。何况,我有的是时间。
“萧萧,想去哪儿玩?野餐好不好?我们可以带上烤肉炉……”夜寒看看阴沉的天,表情是恨不得立刻拨云见日,让灿烂的阳光普照骊麓。
“等到春天吧……你们很闲吗?不用管公司了?”既身为黑家栋梁,就不该玩忽职守。我可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是不是?是不是?
“我们俩的工作只要有电脑,在哪里办公都一样……夜寒为你的公司当牛做马好几年了,放他几天假不为过吧?”
你的公司?“什麽意思?”什麽叫“你”的公司?!
“炎!”夜寒头疼的看一眼炎,无可奈何的耸耸肩:“意思是那间公司记在方默萧的名下。”
……我有一阵迷惑,然后皱起眉头:“你似乎忘了告诉我一声了吧。”记在我的名下!就是说公司是属于我的!这算什麽?!我被我自己剥削了好几年?!我一直恨之入骨的周扒皮竟然是我自己?!我远大崇高的共产主义革命理想是要革自己的命共自己的产?!
我很愤怒,并不是因为夜寒隐瞒了我。我可以理解他瞒着我的原因,至少在十天前我都觉得他跟我苦大仇深。就算他实话实说,我也会认为是个陷阱,会一口咬定是公司出了天大的纰漏,需要一个承担全责的替罪羊。这还是在我相信他的前提上。
我之所以愤怒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白遭了那麽多的罪。我一直在挣扎,斤斤计较每一项支出,之前的我根本不可想象自己会过这种生活,因为车祸前家里虽然不宽裕,但也从没匮乏什麽……从我的工作实质来看,我并不有愧于这间公司,或许本金是他出的,可利润……原本可以让我过轻松一些的生活,起码可以多去陪陪我妈,我知道她一定很寂寞。
当然以上都基于我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夜寒暗地里帮助着我的事实,跟前几天不同,我已经很明白这些事情并不是对我的怜悯或施舍。想不通的是夜寒完全可以发更高的薪水、安排更重要的职位给我,这样我就不用佯装不介意那些欺软怕硬的同事。也不必用得过且过来麻痹安慰一直失衡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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