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摇头。
他们静静走著,过了一会方澄低声说:“婆婆很心疼你……”
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声缓缓传来,在耳膜上拍打。
“我知道。”寂静的夜里传来阿森沈稳的声音,“时间过得很快,你知道吗?很快我们就会毕业,你会升学,我会去外面看一看,然後回来南岛。我会出去多久不确定,我需要钱。”
方澄想起阿森的旅馆。
未来又清晰又遥远。
此刻他们还不知道会遇到些什麽。
七月份的某天,方澄中暑了,恶心头晕。他妈妈带他出门去看医生,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方澄吃了药,昏昏沈沈躺到床上睡觉。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天昏地暗,直到他妈妈把他摇醒,以一种惊慌凄厉的声音喊:“澄澄!澄澄!”
他妈妈很少叫他澄澄。方澄几乎立刻清醒过来,神经质般立刻起身,“怎麽了?!”窗外天色已暗,路边的灯光照进房里,他妈妈脸色灰败。
“你快去看看阿森,跟阿森说说话,快去,快去。”
方澄觉得不对劲,他下了床,摸索著开了灯,“怎麽了?”
“陈婆出事了,恐怕不行了。”
後来南岛上的人们都说那天陈婆是要做芒果冰,她搬了一把椅子,站在上面要去拿放在柜子顶上的冰糖,结果不小心摔了下来,脑袋磕著地,出血了,昏迷了。没人在家,没人发现。阿森又忙著打工,直到夜里回来才发现他奶奶倒在地上没有知觉,送到医院已经来不及。这世上的最後一个亲人就这麽离他而去了。
失去最後一个亲人的阿森没有崩溃,他自制、冷静,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给他奶奶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大人们试图安慰他,劝他节哀顺变。他却说:“奶奶早知道有这麽一天,她总是对我说她会先我而去,她去了後让我不要难过,她是去找我爸爸妈妈跟爷爷了,她不孤单。剩我一人的时候我就得靠自己了,她让我好好过日子,我记得的。”
他像一个沈稳可靠的成年人那样,平静接受生活带给他的不幸。
方澄妈妈曾无意中叹息道:“小澄啊,你什麽时候才能像阿森那样?成熟些,稳重些,像个男子汉。我跟你姐姐,以後要靠谁呢?”
方晴暑假去实习了,没有回家。她与男友的恋情似乎出现了波折,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忍不住哭了。方澄妈妈焦急忧虑,却无法为女儿做任何事。
方澄默然不语,他妈妈的叹息令他突然意识到以後将会面临的压力。
他是这家里唯一的男性,却很弱小。
而方程妈妈与方澄舅妈的矛盾终於到达顶点,两人在一个炎热的下午撕破了脸,结结实实吵了一架。方澄妈妈摔门而出,再也不去方澄舅舅店里上班了。她病了两天,好了後开始收拾屋子,把一楼二楼空出来,租了出去。方澄搬到四楼日光暴晒、热得令人窒息的小房间,夜里他几乎无法入睡,火烤一样煎熬,醒来之後浑身湿淋淋的,水里泡过一样。
方家断了固定的经济来源,只能靠两层楼房的租金过日子。他们家还有两个读书的小孩,方澄妈妈从未感到如此拘谨。她憋著一口气,再也不愿接受弟弟的帮助。她对方澄说:“她是看不起我们,我们落魄了,穷了!妈妈现在没了希望,只能靠你跟你姐姐了,你们要好好争气!”
她像著魔一样,翻来覆去说著这些话。
尚未来临的压力跟这个夏天的多事让方澄心烦,他不自觉寻找阿森的身影。
阿森很容易找到,他不是在海边就是在家里默默收拾著那些花草蔬菜。方澄去找他的时候,阿森正在给黄瓜浇水。
“明天就能长出来。”他对方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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