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余晖自天地间消失,上阳宫城内亮起了灯笼,风中灯火明灭,南亦远冷淡的面容变得柔和多了。
“见到我你并不惊讶?”皇甫濯想起刚在大殿内,南亦远与他相见时的表情,一如现在这般,冷冷淡淡。
“你见到我不也一样?”南亦远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已经很久没怎么笑过了。
皇甫濯忽然拍手哈哈大笑道:“上午见你在擂台之上时我就已经惊讶完了。”
“原来你那时就见过我了。”南亦远了然点头道。他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就算皇甫濯当时不在场,这个时候也应该传入了他的耳中。
皇甫濯道:“见你把那回纥人踹下台时,我觉得你没变,跟儿时一般狂妄。可刚在殿中见你神色冷漠,又觉你变了许多。”
南亦远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而后指着皇甫濯的眉心说:“你这里怎么有个‘川’字?”
“什么?”皇甫濯摸了下自己的眉间,只觉三道浅浅的沟壑显在眉心处,若不是南亦远说出来,他倒还未发现,“毕竟你我都快三十了。”皇甫濯自嘲道。
“我可没你老得快。”南亦远收回手,笑了笑,“皇甫濯,你心事很重。”是什么事让皇甫濯变成了这般模样,记忆里的皇甫濯一脸菜色,可言谈里总带着温暖。如今的皇甫濯虽能与南亦远打趣,但南亦远感觉不到任何怡人的暖流。
皇甫濯收起笑容,不自觉地敛眉。他的心事,也是每一个苍云军的心事。复仇、雪耻,他们经历过背叛,在朔雪寒风中看着战友与亲人尽屠于友军刀下,自那一刻起,心房中的暖流变成彻骨的寒意,他们发誓要记住这股寒意,不再轻易地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就连郭子仪,他们也只当是相互利用的棋子。
见皇甫濯不言语,南亦远继续往前走。这时,落在后面的李泌追了上来,揣着拂尘,挡在了皇甫濯与南亦远的面前。
“皇甫将军与南先生聊完了,李泌能否与两位再谈一谈?”李泌笑微微地说,虽是在询问,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
南亦远不悦,皇甫濯却是看出了李泌的心思,拱手回礼:“悉随尊便。”
一股寒意袭来,南亦远望着皇甫濯,李泌说皇甫濯已身在泥潭无法抽身,果真无错。皇甫濯不愿从泥潭中抽身,他竟欣然接受这样的处境。南亦远拧眉,他想拂袖就走,可李泌就这么站在他身前,盯着他看,分明是不想给南亦远离开的机会。
第四章
三个人,四杯茶。
南亦远目光紧紧地定在对面空位,茶温渐冷,该来的人还没来。
此处是成王李俶给李泌在东都安排的落脚之所,李泌悟道修仙,素来喜静,故而在白马寺附近寻了间屋子给李泌。唐军攻克上阳宫前,白马寺征辟为成王李俶临时行馆,安庆绪撤退上阳宫后,成王李俶将行馆搬至观风殿内,白马寺外仍为唐军驻扎之所。李泌择了此处为居所,也是思虑良多。
李泌如今三十有六,他本生得白皙清秀,又因多年悟道修仙,年岁看上去与南亦远和皇甫濯相差无几。但他深不见底的深邃瞳孔里闪烁的光芒让人觉得其狡黠如狐,不得不提防。李泌提起茶壶再给皇甫濯与南亦远斟了杯茶,他似乎并不着急,优哉游哉地品着寡淡无味的茶水,时而会抬头看一眼与他隔了一张几案而坐的两人,却是半天什么话也不说。
南亦远收回目光,兴味索然地啜了一口第三杯茶。茶水无味,品之无趣,南亦远掸了掸衣袖,神游物外。皇甫濯比南亦远更加淡然,他喝下第三杯茶,看着微微笑着的李泌,对方不说话,他亦不着急。
李泌第三杯茶水喝完,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南亦远稍稍抬头用眼角余光注视着门外,昏暗灯火摇曳,照出了一个人颀长的身影。李泌已站起身来,拱手迎在门前,向来者恭敬地说道:“小王爷。”
来者“嗯”了一声,抬手让跟在身后的人将屋门合上。屋内灯火照清楚了来人面目,来者傲岸俊逸,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他眼中神采流转,只是往屋内一站,高华气韵充盈而出,让人不得不对其俯首作揖。
一抹了然自皇甫濯眼中一闪而过,面对死而复生的人,他与南亦远都未显出太大的震惊。
李倓向着站起身来的两人伸出手,邀两人重新入席:“二位请坐。”而后也走入席间,盘腿而坐。
“长源不为本王介绍一下两位先生?”李倓捧起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建宁王李倓是早已死去的人,可似乎并没有人相信他真的已经死了——除了赐死他的人与希望他死的人。
听得李倓此话,南亦远与皇甫濯相视一眼,此刻他们眼中才流露出一丝诧然。原来,建宁王也是李泌请来的。
李泌指着皇甫濯道:“玄甲苍云军任命在东都洛阳的统帅皇甫濯。”然后他又指向南亦远,“长歌门南亦远。”
李倓先是看了一眼南亦远,而后笑道:“杨门主派来的人,难怪见到死而复生的建宁王不吃惊。”接着,他放下喝空了的茶杯,对皇甫濯说,“我未死的消息只怕李复已与风夜北说了。”
建宁王李倓,活着的时候就能翻云覆雨,死后仍旧能够算计天下。如今他出现在东都,皇甫濯与南亦远心中皆明了了,李倓怎会算不到张良娣与李辅国对他的嫉恨,他故意假死,为的是将自己隐在幕后,更容易操控天下局势。
皇甫濯道:“军师什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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