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转身,想要去桌旁坐着休息会儿,又不怎么想去。
就这么站在原地。
陈平安双手笼袖,微微弯腰,想着。
在南苑国小寺庙里的老和尚,说过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是顾璨没有觉得自己有错,心中那把杀人刀,就在顾璨手里紧紧握着,他根本没打算放下。
那么与裴钱说过的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也是空谈。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现在陈平安觉得这“心中贼”,在顾璨那边,也走到了自己这边,推开心扉大门,住下了。打不死,赶不走。
因为他迈不过去自己的那个心坎。
顾璨是他绝对不会抛弃的那个人。
那位老大剑仙,名为陈清都的老人,他说这辈子处处讲道理,事事讲道理,就是为了偶尔几次不那么讲道理。
可是陈平安知道,老前辈嘴上不讲了,可道理还在老前辈的心里头。只是就连他这样的老大剑仙,也有道理说不通的时候而已,才只好出剑。
陈平安有些茫然。
他突然发现,已经把他这辈子所有知道的道理,可能连以后想要跟人讲的道理,都一起说完了。
————
池水城高楼内,崔东山喃喃道:“好良言难劝该死鬼!”
崔瀺微笑道:“大道妙就妙在顾璨这种人,比起所谓的庸碌好人,起身,走出那座自己画地为牢的金色雷池。
崔瀺突然眯起眼。
只见画卷当中。
陈平安去拿起养剑葫,一口气喝完了所有酒。
然后取出那件法袍金醴,站在原地,法袍自行穿戴在身。
陈平安再取出一张祛秽符,张贴在一根房屋廊柱上。
闭上眼睛。
以修士内视之法,陈平安的神识,来到金色文胆所在府邸大门口。
大门缓缓打开。
当初炼制成功这第二件本命物后,背剑挂书的金色儒衫小人儿,对陈平安说了一句茅小冬都琢磨不透的言语。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那其实就是陈平安内心深处,陈平安对顾璨怀揣着的深深隐忧,那是陈平安对自己的一种暗示,犯错了,不可以不认错,不是与我陈平安关系亲近之人,我就觉得他没有错,我要偏袒他,而是那些错误,是可以努力弥补的。
可是,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
顾璨又不会认错。
现在,怎么补救?
对错是非,就摆在那里,陈平安做不到可以破例,做不到自欺欺人。
很多人都在做的都在说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府邸大门缓缓打开。
陈平安向那位金色儒衫小人儿作揖拜别。
原本已经结丹雏形、有望达成“道德在身”境界的金色文胆,那个金色儒衫小人儿,千万言语,只是一声叹息,毕恭毕敬,与陈平安一样作揖拜别。
砰然一声。
整座人身小天地之中,如敲丧钟,响彻天地间。
那颗金色文胆砰然碎裂,金色儒衫小人儿那把最近变得锈迹斑斑的长剑、光彩黯淡的书籍、以及它自身,如雪消融不复见。
青峡岛这栋宅邸这间屋子。
泛起一股血腥气。
陈平安踉踉跄跄跌倒在地,盘腿而坐。
他挣扎站起身,推开所有纸张,开始写信,写了三封。
————
崔东山眼神冰冷,“我输了。”
长久的沉默。
崔东山有些疑惑,转头望去。
崔瀺竟是如临大敌,开始正襟危坐!
————
第二天,青峡岛突然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先是飞剑传书了三封密信。
至于写了什么,寄给谁,这个人可是顾璨的贵客,谁敢窥探?
那三封信,分别寄给龙泉郡魏檗,桐叶洲钟魁,老龙城范峻茂。
询问有没有能够走捷径的法子,可以快速精通凝魂聚魄的仙家术法。一个人死后如何成为鬼魅阴物、或是如何投胎转世的诸多讲究。有没有失传已久的上古秘术,可以召出阴冥“先人”,帮助阳间之人与之对话。
在那之后,那个人在青峡岛一处山门口附近,要了一间小屋子。
桌上摆了笔墨纸,一只普通的算盘。
那个人年纪轻轻,只是瞧着很神色萎靡,脸色惨白,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管是看谁,都眼神明亮。
他跟青峡岛田湖君要来了所有青峡岛修士和杂役的档案。
就像是个……账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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